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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被急促地拍响。 木建国一个箭步冲过去。 门外站着个满身煤灰的小伙子,气喘吁吁: 木、木大哥!快去医院!木叔出事了! 王翠花手里的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下午炼钢的时候,老张操作失误, 报信的小伙子抹了把黑乎乎的汗, 钢包差点翻,木叔推开他,自己让铁水溅了胳膊...... 王翠花腿一软,直接瘫坐在门槛上。 木小丫地哭出声,小手死死拿着木齐章的衣角:姐!爸会不会...... 木齐章一把抱起妹妹,声音异常冷静: 伤得重不重现在在哪个医院 钢、钢厂医务室先处理的, 小伙子结结巴巴,刚转到县医院......医生说烫得深,还、还伤了筋...... 木建国急得团团转:我去借自行车! 等等, 木齐章一把拉住他, 哥,你先去隔壁借辆板车,万一带爸回来要用。 她转向王翠花: 妈,把家里的钱都带上,再包件厚衣裳。 最后对报信的小伙子说: 同志,麻烦你跑趟运输队,找赵大虎借辆卡车,就说木齐章家里急用。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姑娘,此刻竟像变了个人似的,条理分明地安排着一切。 夜风刺骨,板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土路。 王翠花裹着棉袄坐在车上,怀里紧紧抱着给木大柱带的棉衣,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木建国在前面拉车,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木齐章抱着木小丫跟在后面,小姑娘哭累了,这会儿正抽抽搭搭地打嗝。 姐......她小声问,爸会死吗 不会,木齐章斩钉截铁地说,爸还要看你长大呢。 县医院的白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长椅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等急诊的农民。 木大柱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上,右胳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得像张纸。 当家的!王翠花扑到床前,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丈夫脸上。 木大柱虚弱地睁开眼:哭啥......又没死......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还强撑着开玩笑。 值班医生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疲惫地翻着病历: 右前臂深二度烫伤,肌腱暴露,已经做了清创缝合。 他推了推眼镜:需要住院观察一周,防止感染。 王翠花急急地问:以后还能干活吗 看恢复情况,医生叹气,伤的是右手,以后可能......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木大柱是钢铁厂的炉前工,干的都是抡大锤、抬钢锭的力气活,没了右手,等于丢了饭碗。 天蒙蒙亮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大虎带着两个运输队的工人冲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二丫!你爸咋样了 没等回答,他已经把布包塞给王翠花: 队里兄弟们凑的,先用着! 布包里是零零碎碎的毛票,最大的一张是五块钱,最小的一毛两毛,甚至还有几分钱的硬币。 王翠花捧着钱,眼泪又下来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婶子别客气, 赵大虎挠挠头, 二丫帮我们运输队理清了十年烂账,这点心意算啥! 木齐章站在母亲身后,看着那些皱巴巴的票子,每一张都沾着工人们的汗水和情谊。 赵队长,她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这些钱我们一定会还。 赵大虎摆摆手:说啥还不还的...... 要还的。 木齐章打断他,眼睛亮得惊人, 您把兄弟们的名字记下来,等爸好了,我们一笔一笔还。 王翠花惊讶地抬头看她,木建国也愣住了。 赵大虎挠头的手停在半空,黝黑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 二丫,你这是...... 我知道运输队也不宽裕, 她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我都记着呢...... 赵大虎的眼圈红了:你这丫头...... 赵队长,木齐章深深鞠了一躬, 大恩不言谢,替我谢谢大家。这钱,我们木家绝不会赖。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滴答的声音。 王翠花眼眶发热,赶紧低下头,抹着眼泪把钱包好,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衣兜。 下午的会诊出乎意料地顺利。 外科主任是个和蔼的老头,仔细检查后笑着说: 幸好送来得及时,清创很彻底。 他拍拍木大柱的肩膀:好好养着,能恢复个七八成。 王翠花喜极而泣,拉着主任的手不停道谢。 老主任笑眯眯地看了眼站在角落的陈军人: 要谢就谢小陈吧,大半夜把我从家里拽来的。 木齐章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始终沉默的高大身影。 陈军人站在窗边,军装笔挺,帽檐下的眼睛深邃如墨,看不出情绪。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脸,却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帮自己家 木齐章轻手轻脚地走出门,想去打点热水。 走廊尽头,陈军人正倚在窗边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陈同志。她轻声唤道。 他转过头,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还没睡 谢谢您,木齐章斟酌着词句,要不是您帮忙,我爸的手...... 举手之劳。他打断她,声音低沉。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木齐章鼓起勇气:您......为什么帮我们 陈军人掐灭烟,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什么。 你不记得了。 什么 三年前,县城西边的铁轨。 他的声音很轻,你救过一个被铁钉扎穿腿的军人。 木齐章瞳孔骤缩,她根本没做过这件事。 至少这一世没有。 陈同志,她稳住声音,有些疑惑,您认错人了吧我没去过县城西边。 陈军人沉默片刻:“陈星,我叫陈星。” 说完,他转身就走,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的声响干脆利落,留下木齐章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钢铁厂的领导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 为首的厂长是个方脸中年男人,一进门就握住木大柱没受伤的手: 老木啊,厂里决定给你申报见义勇为标兵 木大柱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到了,嘴唇动了动,还没出声,厂长身后的小干事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来: 木师傅,这是厂里的一点心意,两百块钱慰问金。 王翠花手足无措地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两百块,相当于木大柱三个月的工资。 她的指腹摩挲着信封光滑的表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这怎么好意思...... 应该的! 厂长豪迈地一挥手,顺势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压得木头椅子一声响, 老木这次可是救了条人命! 你的工作岗位会一直保留, 厂长拍拍木大柱的肩膀,等伤好了,可以转到后勤科。 木建国在一旁紧了紧拳头,又有什么用呢。 后勤科可是轻松岗位,不用再在高温炉前挥汗如雨。 可爸的右手...... 木齐章的目光落在木大柱缠满纱布的右臂上,喉咙发紧。 厂长等人刚离开没多久,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 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腰溜进来。 他身后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 老、老木......男人声音发抖,扑到床前就要跪下,我对不起你啊! 王翠花慌忙去扶,老太太却已经一声跪在了地上,竹篮里的鸡蛋晃了晃: 木家大哥,你是我们老张家的恩人啊! 木小丫被这阵势吓到,地哭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 木齐章赶紧把妹妹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睛却瞥见大哥木建国别过脸去,拳头捏得发白,腮帮子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起来,快起来。 木大柱用没受伤的左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都是工友,应该的。 他的嘴唇干裂,说这话时却带着笑,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老太太不肯起,一个劲地磕头,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 要不是你推开我家这孽障,现在躺在这儿的就是他了...... 老张此刻已经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黑乎乎的手掌在脸上胡乱抹着,留下几道污痕: 老木,我、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等张家人千恩万谢地离开,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木建国一拳砸在墙上,的一声闷响: 装什么好人,要不是他操作失误...... 建国!王翠花急忙喝止,担忧地看了眼病床上的丈夫。 木大柱摇摇头,目光落在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上: 老张家里五个孩子要养,他要是出事...... 他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炉前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一个倒了,全家都得饿肚子。 木齐章默默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和小刀。 刀刃划过果皮的声音响,长长的果皮垂下来,像条褪下的蛇皮。 都回去吧。 王翠花开口,声音疲惫却坚定,建国,你明天还要上工,别耽误了。 木建国皱眉:妈,我留下照顾爸。 不用,王翠花摆摆手,你爸这儿有我,你和小丫先回去。 她转头看向木齐章:二丫,你也回去,明天还要上班。 木齐章没动:妈,我留下陪您,我跟赵大哥请了假了,到时候我去加班。 王翠花还想说什么,木大柱虚弱地开口: 让二丫留下吧,建国带着小丫回去。 木建国还想争辩,但看到父亲疲惫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行,我明早再来。 木建国牵着木小丫的手走出医院大门。夜风微凉,木小丫打了个哆嗦,往大哥身边靠了靠。 她小声问,爸的手会好吗 木建国低头看着妹妹红肿的眼睛,喉咙发紧:会的。 他弯腰把木小丫背起来:爸还要带你玩呢。 木小丫趴在大哥背上,小手搂着他的脖子,眼泪悄悄打湿了他的衣领。 病房里安静下来后,木齐章意识到家里人都还没吃饭。 妈,我去食堂买点吃的。她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 王翠花疲惫地点点头:随便买点就行,别太贵。 医院食堂已经快关门了,只剩下几个杂粮馒头和半盆白菜炖粉条。 同志,还有别的吗木齐章问窗口的胖师傅。 胖师傅摇摇头:这个点就剩这些了,要吗 木齐章掏出粮票:要三个馒头,一份菜。 胖师傅瞥了眼她手里的搪瓷缸子:带饭给病人 胖师傅没说话,转身从后厨端出个小碗,里面是半碗蒸鸡蛋:拿着吧,病人吃这个好。 木齐章一愣:这...... 快拿着,胖师傅压低声音。 木齐章赶紧鞠个躬,留下粮票和钱离开。 回到病房,王翠花看见蒸鸡蛋,惊讶地抬头:二丫,这...... 食堂师傅给的,木齐章把鸡蛋推到父亲面前,爸,您吃这个。 木大柱摇摇头:给你妈吃。 我不饿,王翠花急忙摆手,你受伤了,得补补。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木齐章干脆把鸡蛋分成两份:你们都吃。 她自己掰了半个杂粮馒头,就着白菜粉条慢慢嚼。 馒头又干又硬,咽下去时刮得嗓子疼,但她一声不吭。 木大柱看着女儿,眼眶发热:二丫...... 爸,快吃,木齐章直接送到他嘴边,打断他,凉了就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