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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经的“福顺号”几乎是扯满了帆，一路不停歇地赶回月港。船刚靠岸，他甚至等不及跳板完全搭稳，就一个箭步冲上岸，朝着总督行辕狂奔。 “大哥！戚将军！不好了！红毛鬼要翻天了！”郑经人未到，声先至，几乎是撞开了议事厅的门。 厅内，沈沧澜正与戚继光、海鬼张商议着水师布防和漕运解饷的细节，闻声皆是一惊。 “郑经何事如此惊慌”沈沧澜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问道。 郑经喘着粗气，将自己在马尼拉的见闻，尤其是西班牙总督府的新规和舰队司令德雷克那赤裸裸的威胁，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那德雷克狂得很！说什么‘新的秩序必须建立在实力之上’，还暗示不给钱不守规矩，我们的船在海上就会出‘意外’！陈老他们现在是敢怒不敢言，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郑经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大哥！咱们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这帮红毛鬼真当咱们好欺负，下一步怕是敢直接抢咱们的商船了！” 戚继光听完，面色凝重：“果然来者不善。他们这是想用武力为后盾，逐步蚕食，最终垄断南洋贸易。” 海鬼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他娘的！给脸不要脸！真以为咱们的炮是烧火棍沧澜，下令吧！老子带几艘船去吕宋外海转悠转悠，让他们瞧瞧颜色！” 沈沧澜没有立刻表态，他走到海图前，目光深邃。手指轻轻敲击着马尼拉的位置，沉默了片刻。 “打，容易。但后果呢”他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得让人心定，“我们与荷兰人签的《明荷暂定事宜》墨迹未干，若此时与西班牙人大动干戈，荷兰人会作何反应是否会趁火打劫朝中赵文华之辈，又会如何借题发挥，攻击我们‘擅启边衅’、‘虚耗国帑’” 他转过身，看着激愤的几人：“况且，我们的首要之务，是保障商路畅通，确保辽东饷银。一旦开战，商路必受影响，税银从何而来北疆急需的军费又如何保障” 郑经急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到头上来咱们缩着头，他们只会更嚣张！” “自然不是退缩。”沈沧澜眼中寒光一闪，“他们要试探，我们就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但要把握好分寸，既要让他们知难而退，又不能立刻引发全面冲突。” 他看向戚继光：“戚将军，立刻抽调水师最精锐的战舰十艘，由你亲自率领，前往吕宋以北、我大明传统渔场及商路必经之海域，进行‘例行巡航演练’。记住，是演练，并非寻衅。但要摆出阵容，亮出炮口。” 戚继光心领神会：“末将明白！示之以威，慑之以力，让其知我有所备，有所恃！” “对！”沈沧澜点头，“郑经，你随戚将军一同前往。若遇西班牙船只，尤其是其战舰，保持距离，严密监视。若他们无害通过，不必理会。若他们敢有任何挑衅、拦截我商船或进入我明确标示的禁航区域之举……”他语气一顿，斩钉截铁道，“则视同侵犯我海疆，授权戚将军临机决断，坚决反击！” “得令！”郑经兴奋地抱拳，他终于等到了硬气的回应。 “前辈，”沈沧澜又对海鬼张道，“海上的耳目放得更远些，不仅要盯住西班牙人的舰队，也要留意荷兰人、葡萄牙人，乃至日本倭寇的动向。谨防有人浑水摸鱼。” “包在老子身上！”海鬼张拍着胸脯。 “此外，”沈沧澜沉吟道，“立刻将马尼拉情况及我水师应对之策，以六百里加急密报英国公，请其在朝中代为转圜，陈明我乃被迫应对，意在维护商路，保障辽饷，非是主动挑衅。” 数日后，吕宋以北海域，碧波万顷。 戚继光站在旗舰“靖海”号的船楼上，举着望远镜，眺望着远方海平线。十艘大明战舰，包括两艘新下水的装备了更多侧舷火炮的改进型福船，呈战斗队形破浪前行，旌旗招展，气势雄壮。 郑经在一旁摩拳擦掌：“戚将军，咱们这阵容，够那帮红毛鬼喝一壶了吧” 戚继光放下望远镜，面色沉静：“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我等此来，首要在于‘示’，而非‘战’。望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就在这时，桅杆上的了望哨高声预警：“右前方！发现舰影！数量三……不，五艘！是西班牙大帆船！”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紧绷。戚继光再次举起望远镜，只见远处五艘高大的西班牙盖伦战舰，正排成一道纵队，朝着大明水师的方向驶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股压迫感。 “传令！各舰保持队形，炮手就位，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戚继光冷静下令，“挂出信号旗，表明身份，询问对方意图。” 信号旗升起。对方舰队似乎也发现了大明水师，速度放缓，队形微微调整，侧舷的炮窗隐约打开。 双方舰队在广阔的海面上逐渐靠近，气氛剑拔弩张。 西班牙旗舰“圣菲利佩”号上，舰队司令德雷克同样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大明舰队。 “司令阁下，明国水师似乎早有准备。他们的队形很整齐，船只看起来也比我们预想的要精良。”一名副官报告道。 德雷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准备那正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片海洋真正的主人。”他放下望远镜，下令道：“打出信号，要求他们让开主航道，并接受我们的登船检查！” “司令，这……这恐怕会直接引发冲突！”副官有些犹豫。 “冲突”德雷克傲然道，“西班牙的勇士难道会害怕冲突吗执行命令！” 挑衅的信号旗从西班牙旗舰升起。 “靖海”号上，郑经看到信号，气得差点跳起来：“他娘的！还要我们让路接受检查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戚继光面色冰寒，眼中怒火燃烧，但声音依旧沉稳：“回复他们：此乃大明海疆，尔等船只须遵守我朝规矩，无害通过。让路、检查，绝无可能！” 强硬的回复信号升起。 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甲板上忙碌的人影和黑洞洞的炮口。 海风呼啸，吹动着战旗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德雷克看着大明水师毫不退让的姿态，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 “司令，是否……”副官再次请示。 德雷克盯着对面那艘最大的明国战舰“靖海”号，眼神闪烁。他深知，一旦开火，就意味着与这个东方庞大帝国的直接对抗，后果难料。但若就此退让，西班牙的威严何在他此行的目的又如何达成 就在他权衡利弊，犹豫不决之际。 “报——！”一名西班牙水兵仓惶跑来，“司令阁下！左翼发现不明船只，速度极快，正在靠近！” 德雷克和戚继光几乎同时将望远镜转向左侧。 只见三艘船体修长、帆具奇特的中式快船，如同贴着海面飞行一般，正以惊人的速度切入两支舰队之间的海域。船头上，赫然站立着须发皆张、手持鱼叉的海鬼张！ “哈哈哈！红毛小鬼，想打架吗老子陪你们玩玩！”海鬼张那破锣嗓子通过一个简陋的铁皮喇叭，竟然清晰地传了过来，“儿郎们，给老子亮亮相！”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三艘快船船舷两侧，突然翻出数十个身手矫健的汉子，人手一把造型奇特、带着钩锁的弩箭，对准了西班牙战舰的帆索和桅杆。更有几人抬出了几个密封的陶罐，里面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海鬼张压箱底的手段——跳帮死士和火攻快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西班牙人有些措手不及。他们的大炮擅长远程轰击，但对这种灵活快速、专搞破坏和接舷战的小船却颇为头疼。 德雷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大明水师主力严阵以待，旁边还有这群如同海盗般难缠的家伙虎视眈眈。一旦开战，即便能重创对方，自己的舰队也必然损失惨重，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戚继光见状，知道时机已到，再次下令：“挂旗！最后一次警告：立刻离开我大明海疆，否则，后果自负！” 冰冷的信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德雷克死死攥着望远镜，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对面船楼上那个身影挺拔的明国将军，又看了看旁边那些如同恶狼般盯着自己帆缆的海上亡命徒，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 “……转向，撤退。” 庞大的西班牙舰队，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不甘地、缓慢地调整了航向，与大明水师擦肩而过，向着远海驶去。 “靖海”号上，郑经和众多水师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戚继光缓缓放下望远镜，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西班牙人绝不会就此罢休。更大规模，更激烈的较量，还在后面。 他望向南方，目光坚定而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