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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艘水泥船,并排列在狭小的港口。船身随着江水的波涛翻荡着。船帮上的废弃黑色橡胶轮胎时不时靠近摩擦,再分离。 江面上只有特大船依然航行,小型船只都停在稍稍避风的小港口。几百米开外,一艘不幸的水泥船大半个船身沉入江中。周围是打捞的铁驳船。 肖年成在舱顶把临时搭的塑料布又重新拆开,刮去雨水,仔仔细细地用竹篾铺平。他一边忙着修补舱顶一边偷听大姐夫的咒骂声。 “你说说你,脑袋都装的水吗自己戳这么大个洞,还戳在中舱的顶上。”朱贵喜被三妹夫惊着了,他怎么跟个夯货做连襟。 沈得福缩缩脖子狡辩道:“爸让把船装得破一点,我也没多想。” “你还没多想,你是想得太多。你也用点脑子啊,爸只是让装装样子。你是真的夯啊!没把你船掀了是家神保佑,是你老沈家祖宗托着。” 朱贵喜一边骂着一边不停地修补。 “银林被吓着了吧待会儿泡碗符水喝喝。” “已经灌了一碗了。”…… 此时的中舱内窗户紧闭,有些黑暗。肖燕听到大姑父骂人的声音,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慢慢蠕动着爬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坐在那里。 许兰凤在后舱伸头喊道:“小燕,醒了没有,要不要嘘嘘。” 后舱,一只小铁锅坐在炉火上面,白粥正咕嘟咕嘟地吐着细密的气泡,水汽带着米粒的暖香,缭绕在舱顶,又恋恋不舍地吸附在四壁的湿木板上。 角落里,一只黄铜痰盂幽幽地发着光,肚子圆鼓鼓的,像是凸起了一条鲤鱼。肖燕坐在冰凉光滑的痰盂上,尿液冲击铜壁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许兰凤已经兑好了温水,倒进搪瓷盆和搪瓷缸里,牙刷上也沾了一点牙膏。 肖燕皱了皱眉头看着牙刷毛上的那一点点白,十分不情愿地塞进嘴巴。那是她觉得最难受的味道,又辣又呛鼻。 不刷牙就会像老妖怪奶奶一样有一口烂牙。即使讨厌刷牙,肖燕还是刷得认真又仔细。 许兰凤将拧得半干的棉布覆上她的脸颊,上下揉搓,又往下到下巴和脖颈。肖燕一边往后缩一边说着:“痒,妈妈痒,咯咯!” 她怕痒,自己洗脸从来不洗下巴。 “来,坐着梳头发。” 许兰凤拿起小木梳,沾了沾水,先捋顺额前和头顶杂乱的呆毛。狗啃一样的刘海总算顺眼一些了。 船身随着水波的轻摇微微晃动,许兰凤温暖的手指灵活地在她发间穿梭,熟练地捏紧辫梢处,最后打结、收紧。后脑勺像钉了两个毽子。肖燕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牵扯,“妈妈,有点紧。” 许兰凤把红色皮筋微微扯松一些。“好了,先坐着等爸爸,待会儿喝米粥。” 肖燕仰起小脸,用力嗅了嗅,米香仿佛也有了形状,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她的小肚子随之轻轻咕噜了一声。 肖年成终于掀开那道厚重的、沾满水渍的油布帘子,挤进了后舱。他的旧工装外套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洇开大片深色水痕,裤管更是湿透,紧紧裹着腿脚,沉重地往下坠着。 “快擦擦!”许兰凤抓起搭在木桶边沿的一条半旧的干毛巾迎了上去。 她踮起脚尖,心疼地帮肖年成擦拭他身上的水珠。 肖年成用手摸了摸妻子的肚子,问道:“有没有不舒服” 许兰凤笑着摇了摇头。 “爸爸!” 肖年成随即转头,目光落在正坐在小板凳上、仰着小脸看他的肖燕身上。 她那两条精心梳好的小辫子,像杂乱无序的烟花。肖年成伸出湿冷粗糙、还带着铁锈和竹篾气味的大手,轻轻揪了一下其中一根小辫子的辫梢。 “唔!”肖燕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头发,发出不满的抗议:“那辫子可是妈妈刚梳好的!” 肖年成笑着说:“我家小燕子的刘海长出来啦。” 随即弯腰拧了拧裤脚和许兰凤说道:“兰凤,帮我去拿件干衣服。身上湿的,我在后舱换一下。” 湿透的工装被脱下,随意搭在木桶边缘。他换上洗得发白却干燥的旧衣裤,那被湿冷浸透的僵硬身体,仿佛才一点点找回活泛的气息。 许兰凤利落地将一锅粥弯腰端进中舱。已经挪到中间的木桌上摆着粗瓷碗和三双磨得光滑的木筷。 锅盖掀开,浓郁温热的米粥白气“噗”地升腾而起,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粥煮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粘稠得如同融化的玉脂。许兰凤用木勺搅了搅,给每人碗里添了一勺。 肖燕早就拿好自己的小凳子坐下,肖年成挨着肖燕盘腿坐着。 肖燕立刻往爸爸身边蹭了蹭,那点被揪辫子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她有点八卦地问:“爸爸,我听到大姑父骂人了,他骂你了吗” 许兰凤也很好奇,一边从咸菜碟里拨了一些姜丝和红辣椒丝在肖年成的碗里,一边竖起耳朵听。 肖年成咳嗽了几声,不知道怎么回答,想想说:“骂你三姑父,他把自己船顶戳了个洞。” 许兰凤不可置信地看着肖年成:“你三姐夫自己戳的”随即竖起大拇指笑着说:“他厉害!” 肖燕看了看爸爸妈妈说:“三姑父是厉害,还会拔吊毛做帽子。” 肖年成一口粥从鼻腔喷洒出来,赶紧扭头用力咳嗽。许兰凤手上的筷子咚地掉在木板上。两人对视一眼问:“小燕,你听谁说的” “三姑父自己说的啊!他过年送给爷爷的是吊毛帽子。”肖燕撅起嘴吹着碗里的热气,迫不及待地喝起热粥。 肖年成松了口气,姑娘差点变成女流氓。“那是貂的皮毛,就是一种长了长长的软软的毛的动物。它的皮毛是保暖的。” 许兰凤紧跟着教育:“女孩子不能说流氓话。” “那男孩能说吗”肖燕又开始灵魂发问。 “不能,谁也不能说流氓话。快喝粥,冷了就不好喝了。”肖年成捧起碗吸了一大口,满足地叹息一声。 许兰凤低笑一声,赶紧捧着碗埋头苦吃。 三人围坐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中,各自捧起自己的碗。滚烫的温度从粗瓷碗壁传递到掌心,再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驱散着潮气和寒意以及暴风雨带来的深深恐惧。 一时间,舱内只剩下轻微的啜饮声、碗筷偶尔的磕碰声,湿冷的空气被粥的热气一点点逼退、融合。 碗底空了,肖燕拍了拍鼓起的肚子,属于孩童的活泛劲儿开始咝咝地冒出来。 “吃饱了不能拍肚子,会鼓得像个球。”肖年成制止女儿的动作。 许兰凤收拾着碗筷,叮当作响地放进锅子里,准备端去后舱船边清洗。 肖年成伸手接过盆子,说道:“我去洗碗,你去歇一歇。” 许兰凤轻轻“嗯”了声,挪动椅子到舱壁边,把窗户推了推,拿出笸箩,准备做点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