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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通州码头,本该是漕运最繁闹的时节。晨光刚漫过运河水面,就该有漕工扛着粮袋的号子声撞碎晨雾,官船的竹帘后该飘出押运官的茶烟,就连岸边卖胡辣汤的摊子,此刻也该围着满手老茧的船工。可今日的码头,却静得有些反常。沈砚的乌篷船刚泊在岸边,没听见熟悉的喧闹,反倒先闻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在水汽里,沉得让人心里发紧。 他刚回任三日,前两日都在衙署里对着漕运的账册熬夜。前任留下的烂摊子比他想的更糟:宋老七倒台后,漕帮群龙无首,几个旧部为了争“把头”的位置明争暗斗,原本该分给漕帮的漕粮份额,有三成被商户私吞;而他为了打破垄断引入的新船帮,虽都是些熟水性的江南船工,却在通州码头没根没底,连个固定的卸货泊位都还没划下来。他原想今日清晨去码头实地看看,再召集两边的人商量份额划分, 可脚刚踏上码头的青石板,就听见东侧的粮栈方向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是铁器相撞的脆响,像惊雷似的炸在运河上空。 “大人!不好了!”衙役小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官帽歪在脑后,“漕帮的人跟新船帮打起来了!都抄家伙了!” 沈砚心里一沉,拔腿就往粮栈跑。越靠近,喧嚣声越烈——哭喊声、怒骂声、棍棒砸在骨头上的闷响混在一起,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几十号人扭打在粮栈前的空地上,漕帮的人大多穿着短打,胳膊上还缠着宋老七时期的黑布条, 手里挥着铁锹、木棍,有的甚至抄起了卸粮用的铁钩;新船帮的船工则多穿蓝布衫,手里握着削尖的竹篙,还有几个人攥着制式的短刀,刀身沾着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一个漕帮汉子被竹篙捅中胸口,踉跄着倒在粮袋堆上,嘴角溢出血沫;新船帮那边也有人被铁钩勾住了胳膊, 布料撕裂的瞬间,红肉翻了出来,疼得他惨叫着挥刀乱砍。 码头上的商户早关了门,躲在门板后瑟瑟发抖;几艘待卸货的粮船泊在岸边,船工们不敢上岸,只能远远地看着,有人想划着小舢板去劝,刚靠近就被飞来的木棍砸得缩了回去。 “都住手!”沈砚的吼声穿透混乱的人群,可没人理会。漕帮的一个矮胖汉子,是宋老七的表侄, 此刻正红着眼,举着铁锹朝新船帮的把头砸去。那把头也不含糊,侧身躲过,手里的短刀直刺对方小腹。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刘黑塔领着十几个衙役,手里握着水火棍,从人群外围冲了进来。 “敢在通州码头械斗,都活腻了”刘黑塔力气大,一棍子下去,就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汉子分开,紧接着,衙役们分成几队,将缠斗的人群强行拉开。 可混乱已经造成了——地上躺着七八个伤者,有两个已经没了呼吸,眼睛圆睁着,手里还攥着半截木棍;另有十几个轻伤的,坐在地上哼哼唧唧,血顺着衣角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粮栈的管事哆哆嗦嗦地跑过来,对着沈砚作揖:“沈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粮栈的门被砸了,好几袋漕粮都被踩烂了,这码头要是停了,北边的粮就断了啊!” 沈砚没说话,蹲下身,看着地上散落的武器。漕帮和新船帮平时闹矛盾,最多是拳脚相加,用的也都是身边顺手的农具, 可今日不一样——新船帮手里的短刀,刀鞘上刻着“顺昌号”的印记,那是通州城里一家专做铁器的铺子,寻常百姓根本买不到;而漕帮那边, 有几个人手里的木棍顶端,竟裹着一层铁皮,显然是特意加工过的。他皱着眉,刚想拿起一把短刀细看,就听见刘黑塔在身后喊:“大人,你看那边!” 沈砚顺着刘黑塔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码头西侧的柳树下,有两个穿着灰布衫的人正往人群外退, 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个铜锣,刚才混乱时,就是这人一直在喊“漕帮的兄弟们,新船帮抢咱们饭碗,跟他们拼了!”。 刘黑塔眼疾手快,带着两个衙役追了过去,那两人想跑,却被岸边的石墩绊倒,当场被按在地上。 “说!谁让你们来煽风点火的”刘黑塔踩着其中一人的后背,声音粗得像磨盘。那人哆哆嗦嗦的,眼神躲闪, 嘴里只说“是我们自己看不惯新船帮”,可当刘黑塔从他怀里搜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还刻着“户房”的印记时,他瞬间白了脸。 “户房的银子”沈砚走过去,拿起那锭银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印记。他心里立刻有了数——原户房的吏员张茂,前阵子因为贪墨漕粮被他贬黜, 后来听说投靠了王守诚;而这“顺昌号”铁器铺,上个月刚换了东家,新东家是个姓赵的神秘商人,从不露面,只派伙计打理,有衙役说,见过这姓赵的商人去王守诚的府邸赴宴。 线索像串珠子似的连了起来:有人给双方送武器,有人在一旁煽风,目的就是让漕帮和新船帮斗起来,让码头瘫痪——而这背后,十有八九是王守诚在搞鬼。 沈砚刚把那两个煽风的人押回衙署,还没来得及审讯,门外就传来了驿卒的声音:“沈大人,总督府急件!” 他接过公文,展开一看,王守诚的字迹扑面而来,字里行间满是斥责:“通州漕运,乃畿辅粮道之关键。汝甫回任,未思维稳之要,反致漕工械斗, 死伤数十,码头停摆,此乃渎职之过!限汝三日之内平息事端,缉拿元凶,若有差池,本部院将奏请朝廷,收回汝整顿漕运之权,另择贤能!” 公文的墨迹还带着点湿意,显然是王守诚接到消息后,立刻让人写的。沈砚把公文拍在桌案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太清楚王守诚的心思了。 之前他整顿漕运,断了王守诚通过漕帮贪墨的路子,王守诚一直想找机会把他拉下来。这次械斗,就是王守诚的釜底抽薪之计:若是他处理不好, 不仅整顿漕运的权力会被收回,甚至可能被扣上“治理无方”的罪名,丢了乌纱帽;若是他急着追责,把漕帮和新船帮都逼急了,只会让漕运更乱,王守诚正好坐收渔利。 “大人,这王守诚也太欺负人了!”幕僚周先生气得胡子直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械斗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您!” 沈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他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得尽快稳住局面。“周先生,你先去码头发布告示,就说衙署已经着手调查械斗之事, 为首者必严惩不贷,但普通漕工和船工,只要不再闹事,一概不追究。另外,让户房拨些银子,先给伤者治伤,死者的家属也得安抚好,不能让他们再闹事。” “好,我这就去办!”周先生应声出去了。 沈砚又看向刘黑塔:“黑塔,你带几个亲信,去查两件事。第一,顺昌号铁器铺的那个赵姓商人,查他的底细,看看他跟王守诚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些短刀,是怎么流到新船帮手里的。 第二,去查前户房吏员张茂,他最近有没有跟漕帮的人接触,刚才从那两个煽风的人身上搜出的银子,是不是他给的。记住,要暗中查,别打草惊蛇。” “放心吧大人!”刘黑塔拍着胸脯,“我保证查得明明白白!” 刘黑塔走后,沈砚又去了关押为首者的牢房。漕帮的为首者是宋老七的表侄,叫宋三,此刻正蹲在墙角,一脸不服气;新船帮的为首者是个江南汉子,叫李河,手臂上缠着绷带,眼神里满是警惕。 “知道为什么抓你们吗”沈砚坐在牢房外的椅子上,声音平静。 宋三梗着脖子:“是他们新船帮先抢我们的泊位!凭什么他们刚来就能分漕粮份额这码头本来就是我们漕帮的!” 李河也急着辩解:“大人,我们是按您的意思来的,昨天去粮栈卸货,宋三他们就故意堵着不让进,还砸了我们的船桨!” 沈砚没打断他们,等他们吵完了,才缓缓开口:“你们俩心里都清楚,这次械斗,不是简单的抢泊位。 新船帮手里的短刀,漕帮手里的铁皮棍,都是哪来的还有人在旁边喊着让你们拼命,你们就真的敢下死手” 宋三和李河的脸色瞬间变了。宋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李河则低下头,手指抠着牢房的木栏,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们也是被人当枪使了。”沈砚的语气软了些,“但械斗死伤这么多人,码头停了,北边的百姓等着漕粮救命,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是谁给你们送的武器,是谁让你们跟对方拼命的,都如实说出来。只要你们配合,我可以从轻发落。” 宋三和李河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了动摇。宋三迟疑着开口:“前几天,有个姓张的人找过我, 说新船帮是沈大人的人,会抢我们的饭碗,还给了我们一批裹了铁皮的木棍,说要是新船帮敢闹事,就跟他们打……” “我也一样。”李河接着说,“有个伙计说,顺昌号的赵老板愿意给我们提供武器,还说漕帮的人要对我们下手,让我们先动手……” 沈砚点点头,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他站起身:“你们先好好想想,把知道的都写下来。记住,你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对方,是背后挑事的人。要是你们还执迷不悟,最后只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走出牢房时,夕阳已经西斜,透过衙署的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沈砚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运河, 水面上波光粼粼,却没了往日的生气。他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王守诚既然敢出手, 就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要做的,不仅是查清这次械斗的真相,更要守住漕运,守住通州百姓的生计。 晚风拂过,带着运河的水汽,也带着一丝寒意。沈砚握紧了手里的公文,指腹在“王守诚”三个字上轻轻划过。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王守诚的手段多狠,他都不会退缩。漕运这条脉,他必须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