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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张天心自认更加了解玉维真的脾气，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淡淡的，连生气也淡淡的。反正他就是直觉，他可能大概也许是生气了。 于是张天心又默默往一边挪开两步。 他们听见了齿轮啮合、旋转互错的声音。 ——玉维真依然抬着枪口。细长的枪管也许还没来得降温，张天心一边担心他要直接崩了男主，一边又担心他炸膛。 门打开了。 分神的张天心下意识就要往里走，胸腹处被挡了一下，是玉维真的手。眼前是一个开阔的控制室，有弧形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整齐排列的方形冷光源，亮如白昼。 他嗅到金属……和血的气息，目力所及之处却没有红色。 玉维真依然走在他前面。 这个大房间内的有些隔断，他们在层层隔断的影壁之间穿行，看到一些操作台、一些实验台，也有标本。这次不是半个人或者整个人泡在充满绿色溶液的大罐子里了，就是一些普通的心肝脾肺肾和拆解后的肢体，泡在福尔马林或者什么别的溶液中，或者干脆空落落的固定在小型支架上。 张天心感觉自己的生物知识得到了精进……人也有点麻木。 整个房间都是环状结构，因为他们走到里间时又发现了一个套娃样的、被深蓝色半透材质分隔的中央控制室。它的门虚掩在那里，一伸手就可以推开，好像有人已经在其中等候多时。 玉维真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张天心唯唯诺诺地紧贴着他闪身进去，那个门框是不是开裂了……这种地下基地应该用的是高强度合金吧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文文弱弱一个人动起手总是这么暴力啊真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但是拖到现在倒计时只剩一分半了。 在996的后台操作下，倒计时页面已经变成血红色的超大号数字挂在悬浮屏上，恨不得直接贴到他眼前。张天心能读懂系统的意思，它要他赶紧把这桩事了结——问题是怎么了结眼看大家马上一起炸了，总不能他上去就是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后以肉身作盾盖在男主身上被掀上天吧 这种话疗治愈男主存活能被结算成任务成功吗要不是现在不好明着问996问题，张天心很想说这样可以的他也不是不行。 就在他进行丰富的心理活动中，失踪了不超过24小时已经搞出这么多大事的宫修明终于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里就是整个地下基地的控制室了。数百面电子屏幕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四周，反馈出各个角落的人员活动情况。此刻大部分屏幕已经由于电源切断或者设备废弃暗了下去，张天心掠过两眼，只看到一些大差不差的房间。 “晚上好。” 是男主先开口的。 张天心所预想的一切行动他自己都没有做。他只是紧张地看着玉维真——的枪，又紧张地查看玉维真的脸色。他看上去心情有点糟糕——能被张天心看出来的糟糕说明事情已经非常大条了。要不还是就炸了吧，哈反正在下一个世界还会重逢的我们！ “很好奇” 玉维真的头稍稍往他这里偏了一下，使张天心迅速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而不是在对那句“晚上好”作出回应。 “是……啊” 他茫然且不确定道。 我现在是真的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有点好奇……别的不说，为什么会生气呢之前私下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往来吗 “让他自己解释。”玉维真说。 他好像真的完全没有打算和男主沟通。张天心硬着头皮说：“晚上好啊……哈哈宫先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呢我被绑架了路上炸了外面人都死了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吗动机是什么呢还有一分多钟就要彻底毁灭了你考不考虑暂时停下来跟我好好聊一聊” 说完他猛猛咳嗽了两下。 “没必要。”宫修明说。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往一旁走了两步。监控显示屏的蓝光透过玻璃折射——刚刚男主坐在那里，张天心还没意识到他背后有东西。这时宫修明的脸不因为“东西”的阴影只呈现一个刀削斧凿的轮廓了，让他们得以看清他的神情。 一种平静……或者说平和的疲惫。 接着张天心被他背后的东西吸引了。 在他意识到、彻底接受那是什么之前，一股生理性的反胃直冲天灵盖。他死死咬住下嘴唇，才能控制自己不直接吐出来。 那是一些放大版的实验室玻片，两米长一米宽几厘米厚的那种。之所以说它们是玻片，完全是出于用途倒推的。它们规整地排列着，之间间隔不长也不紧密，刚刚好能让观察者意识到其中夹载了什么东西的程度——一个人。一个切片人……被片成一片片的人。 这个平行微微倾斜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一些内脏的横截面，他被放血放干净了，所以切片显得干净、清白…… 张天心绝望地蹲下去呕了两声，吐出一点酸水。还好，还好，他刚刚产生了一瞬的恐慌幻觉，几乎以为自己要吐出来内脏碎片。 宫修明也看着这些东西。 他好像不在意张天心和玉维真有没有在听，不在意此刻找过来、站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他只是给来客展示这桩显然出自他手的罪证，解释道：“……他已经老了。当年杀害我父母但是放过我的时候他应该就想过自己的结局。他解脱了。” 这个故事中的所有人都沾染了鲜血。背叛宫修明祖父母的科学家被他的祖父母“清理”了门户，于是愤而报复，却放过了这个家里对他们罪恶基业一无所知的孩子。此后数年，这个地下组织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勉力支撑，毕竟有一套成熟的产业链和足够大的需求量。 直到……老管家的死。 当年那个路过救下男主的人同样是计划的一环。凶手并不是真的要放过宫修明，他怀抱着全然的恶意诅咒他顺利长大、声名显赫，然后在他摆脱往日阴霾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布兰登莱斯，一个同样失去了家庭的可怜人，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致命的圈套。 张天心其实没太听懂来龙去脉，主要是宫修明解释得言简意赅，而且说到一半眼前倒计时就跳0了，血红色的数字贴在他视网膜上，很难分心去听他的苦衷啊。还好996给他分析梳理了一份文字版……有什么用啊都这个时候了！张天心心如死灰。 接着他意识到自毁执行似乎不是从此处开始的，震动感甚至不如他一开始被绑到的那个房间强烈。或许还来得…… “说完了吗” 玉维真问。 “或者你想听点别的”宫修明反问，“比如他醒来之后看到是我的反应” 他摊手，指向玻片中的那个人。 “其实我可以给你讲一些细节。说实话，收拢这个地方花了我一些时间，所以杀害我祖父母的这个……不得不忍饥挨饿，遭受一些心理压力，最后才获得解脱。” 他们在进行一场旁若无人的对话，男主好像急于对玉维真告解——张天心“旁观”这这一切，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种荒谬的想法。 他惊恐地盯着那具人体标本。 他是有意识地折磨了这个人……这不会是活切的吧 “我对你的心路历程兴趣不大。”玉维真冷冷道。 震动感越来越明显了，张天心不大能站稳，又不敢打断两个人的对峙。事情超出了他cpu能处理的范围，现在他只能试图扒住手边的随便什么东西防止摔出去…… 还有“花了一些时间”是什么意思他以为他是这两天才搞清楚上一代的恩怨的 “那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宫修明慢慢地露出一抹微笑，对着那个死人。他又从侧面挪回了原先的座位，这时张天心可以看清死者的脸了。那是一张被岁月侵蚀得沟壑纵横、面目全非的脸，令人惊讶的是，他灰白的发根处隐约可见一点橙红色。 他睁着眼睛，嘴巴大张，脸上的肌肉扭曲——宫修明完整保留了他的脸皮，就好像他要把那临死一刻的痛苦定格住。一股从后脑勺泛起的凉意攫取了张天心的心神，使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任务进度环正在缓慢的倒退……加速着倒退。 996此时非常安静，也许是被自毁执行的电磁波干扰宕机了，也许是监测到张天心的身心状况发觉宿主所受刺激太大不能正常投入任务而无力回天，也许是还想挣扎一番正在给平台走流程申请……不重要了，在玉维真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之后，一切都不重要了。 张天心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站在谁的立场上，或者他自己有什么确切的立场吗总之在枪响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飞扑出去——不是去替男主挡子弹，只是想要扑开那个枪口，扰乱他们所有人行进的轨迹。也许他还怀抱着某种幻想，比如那颗子弹没有正中男主眉心，人还活着，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就还有回旋余地 宫修明的额头被穿出一个血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