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谁说蝼蚁不能点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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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内，沈小砚眉心那点赤金色的文火印记渐渐隐去，呼吸终于趋于平稳。 那股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新生力量，在顾长青的引导下，被一丝丝梳理，归于沉寂，如同被驯服的猛兽，蜷缩在文心深处。 百日温养，一日都不能断。 顾长青收回手指，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身形微晃，喉头一阵腥甜，连忙侧过身，用袖口死死捂住嘴。 视野的边缘，系统面板的冷光无情地跳动着：【今日剩余文火：0/1】。 一口灼热的黑血，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朵诡异的墨梅。 “啪！” 一只纤细却有力到不容挣脱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红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双赤瞳在暗夜里仿佛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他腕上那枚黯淡下去的共命环。 “你又瞒我——”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颤抖，“这根本不是什么文火种，文火燃的是你的寿元！” 顾长青剧烈地呛咳几声，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他反手将一枚触感温润的暖玉塞进红月冰凉的掌心，气息不稳地说道：“别担心，死不了。今晚……还有场大火要烧。” 与此同时，城西祭天坛。 裴元贞一袭白衣，手持一杆三尺狼毫，立于高台之上。 他已在此枯坐三日，文心如槁木，只待午夜阴气最盛之时，引天雷自焚文心，以死明志，终结这场在他看来足以倾覆国本的“妖言乱政”。 “大人，时辰未到。”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裴元贞头也未回，冷声道：“退下，此乃我文道监察司首座之责，与你这守坛诗仆无关。” 那老仆却没有动，反而一步步走上前来，佝偻的身躯在巨大的月轮下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他没有看裴元贞，而是望向远处万家灯火的皇城，用一种仿佛刀割顽石般艰涩而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诵念起来。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这是屈子死谏之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杜子美死谏之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是文信国死谏之诗。” 每一句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裴元贞的心上。 那老仆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竟如泣血悲鸣：“历代先贤，或投江，或受刑，或赴死，他们用命换来的诗句，字字句句，为的究竟是什么！” 老仆猛然转身，浑浊的双眼在月光下迸发出骇人的光亮：“文之道，在民心，不在庙堂！笔之重，系苍生，不系权柄！大人，您要烧掉的这颗文心，究竟是为李氏皇族而燃，还是为天下万民而燃！” 裴元贞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狼毫笔杆几乎要被他生生捏碎。 他这些年，究竟在护什么 是那高高在上的庙堂威严，还是那早已在书卷中变得模糊的万民苍生 “当啷”一声，毛笔坠地，墨汁四溅。 裴元贞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若文道真属万民……那我这些年，究竟在护什么” 皇城之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 李昭颁布“人妖共治”细则的诏书，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六部尚书联名请辞，以整个朝堂的停摆作为无声的对抗。 然而，他们不知道，当他们选择在庙堂之上角力时，另一股力量正在黑暗中悄然生长。 城南贫民窟，一处废弃的戏台被临时改造成了“夜读坛”。 上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和形态各异的愿火织妖、文火引鸦聚集于此，在夜色中点亮了星星点点的愿火。 顾长青站在人群之后，脸色比纸还要白，他不动声色地将最后一缕从寿元中剥离的文火，轻轻点在一名七八岁孩童的眉心。 那孩子有些懵懂，但在那缕文火入体的瞬间，双眼陡然一亮。 他拿起一张粗糙的纸，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念出上面的文字：“凡人族、妖族，皆为大乾子民，当同权、同责……设人妖共学堂，凡六岁孩童，无论人妖，皆可入学……” 一段段新政纲要，从一个孩子的口中念出，没有丝毫官样文章的晦涩，只有最朴素的道理。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渐渐地，有人跟着念，十人，百人……应和之声汇成一股洪流，冲破了贫民窟的黑暗，如滚滚春雷，直逼灯火辉煌的皇城。 城墙之上，负责看守民心碑的碑媪猛然睁开双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块沉寂了百年的巨碑，正发出一丝微弱的嗡鸣。 她望向城南的方向，低声自语：“火种……落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文渊阁内异变陡生。 一名由古籍书页织成的织魂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它挥舞着无数条断裂的丝线，疯狂地试图缝补那些被顾长青改动过的书页。 “不能改！书不能改！天命不可违，命数不能翻！” 顾长青如鬼魅般出现在它身后，一手按住它扭动的身体，另一只手则取出一本封面空白的批注本，重重地压在织魂的胸口。 他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说得对——可如果，我告诉你，你守护的这本‘天命之书’，本来就是假的呢” 织魂的尖叫戛然而止，线织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点，仿佛听见了世间最恐怖的真相。 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像一堆散乱的布片般昏死过去。 顾长青的脑海里，系统的光幕微微一颤：【文火种影响力+1，关联者：沈小砚、李昭、三万七千名城南百姓】 阁楼的另一侧，红月猛地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珠按在自己手腕的共命环上。 既然他不肯说，那她就自己看！ “嗡！” 共命环被强行开启，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瞬间从顾长青的身体深处传导而来，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文火一寸寸地灼烧、焚化。 红月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当场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 她撑着地爬起来，踉跄几步冲到顾长青面前，积蓄了全部力气的一掌，却在触及他胸口的瞬间化为无力的推搡。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你要把自己烧成灰才甘心吗” 顾长初没有躲，任由她发泄。 良久，他才缓缓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穿过窗棂，望向夜空。 “红月，我不是想当什么救世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决绝，“我只是……不能再看着我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地，在我面前死去。” 话音落下，窗外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 数十只文火引鸦冲天而起，它们羽尖上沾染的那一点点金色文火，在飞向遥远北方的途中，划出一条条明亮的轨迹，犹如燎原的星火，将这沉寂的夜空，撕开了一道通往黎明的裂口。 那自城南而起的万民诵读之声，此刻已然汇成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洪流，越过高墙，穿过宫阙，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它不像惊雷那般炸裂，却如潮水一般，无孔不入，不停地冲刷着这座古老都城里每一颗或麻木，或挣扎，或绝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