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听竹轩内弈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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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玉石，轻轻叩在门板上，却比昨夜那沙哑的威胁更让林未心悸。他来了。在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清场”之后，如此恰到好处地出现了。 邀请这更像是传唤。 林未指尖微微一颤，那幅刚刚绣好的、散发着冰冷锋锐之意的灰色绣品从指间滑落，悄无声息地盖在了昨日那幅雨夜氤氲之上。一锐一柔，诡异重叠。 奶奶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无声地摇头。 林未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知道，躲不过。苏墨既然亲自来了，就不会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轻轻拍了拍奶奶的手背，递过一个勉强算得上安抚的眼神，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走到门后。 拉开院门。 苏墨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站在雨后初霁的微光里，笑容和煦，仿佛只是偶遇的友人。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林未略显苍白的脸，在她那双过于沉静、仿佛凝结着寒冰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了些。 “林姑娘，冒昧打扰。”他拱手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见今日天气不错，想起姑娘近日多有烦扰，故特来相邀，去舍下小坐，品杯清茶，散散心，不知姑娘可肯赏光”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甚至带着几分征询，但那双清朗眼眸深处透出的笃定和掌控感，却让林未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苏公子相邀，岂敢不从。” “姑娘请。”苏墨侧身让开道路，他身后那辆并不奢华却处处透着精致的马车早已候在一旁。 林未没有再看奶奶担忧的眼神，径直上了马车。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冷的竹香，与她身上残留的煞气寒意隐隐呼应。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渐渐恢复喧嚣的街道，驶向镇东。车窗外，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或敬畏的目光。 幽蓝的屏幕在她眼前沉默地浮动，先祖们的弹幕罕见地没有争吵，只有一种沉重的凝滞。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鸿门宴。 【林氏第25代孙 林守业】：丫头，务必小心！此人笑里藏刀！ 【林氏始祖 林窈】：静观其变，守心如镜。 林未闭上眼，指尖微微蜷缩，体内那缕冰冷的煞气悄然流转，让她保持着一份异样的清醒和冷静。 听竹轩很快便到。依旧是翠竹掩映，清幽雅致，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这里无关。 苏墨引她入内，并非前往正厅，而是绕过回廊，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内布置极为简雅，只一张竹制茶台，两把蒲团，窗外是几竿修竹和一池残荷，雨后的空气清新冷冽。 “陋室简陋，姑娘莫要见怪。”苏墨示意林未坐下，亲自执壶为她斟茶。茶汤清亮，香气却异常醇厚凛冽，入口微苦，回味甘醇，竟有凝神静气之效。 “好茶。”林未赞了一句，并不多言，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苏墨也不急于切入正题，仿佛真的只是邀她来品茶散心，闲谈般说起一些各地风物见闻，言辞风趣，见识广博。若在平日，林未或会心生钦佩，但此刻，她只觉得每一句话都像是包裹着糖衣的试探。 终于，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林未脸上，笑容微敛，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今日请姑娘来，一是为前日公堂之事赔罪。苏某管教不严，致使铺中伙计受人蛊惑，险些铸成大错，惊扰了姑娘。”他指的是那作伪证的伙计。 林未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公子言重了。真相大白便好。” 苏墨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其二嘛……也是听闻姑娘近日似乎又遇上了些麻烦昨夜雨大，竟有不速之客惊扰今日一早，官府倒是恰巧擒获了一伙流窜的窃贼，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细致地捕捉着林未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未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了！甚至可能比她知道得更多！ 她端起茶盏，借氤氲的热气遮掩眸底的情绪，声音平淡无波：“有劳公子挂心。不过是些毛贼，想必是听闻了些不着调的传闻，生了贪念。如今已被官府法办，想必能清净些时日了。” 她将一切推给“贪念”和“传闻”，绝口不提那声低语和《璇玑谱》。 苏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笑了笑：“如此便好。不过……”他话锋一转，“树欲静而风不止。姑娘身怀绝技，犹如稚子怀金行于闹市，难免引人觊觎。寻常宵小或可应付，若遇真正棘手的麻烦……姑娘终究是势单力薄。”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苏某虽不才，在江南一地还算有几分人脉。若姑娘愿意，苏某可提供一处绝对安全的居所，各类珍稀丝线绣谱也可任意取用，姑娘只需安心钻研绣艺即可。如此，岂不胜过在此担惊受怕” 图穷匕见。 他想要的，终究还是她这个人，以及她身上所代表的技艺和秘密。所谓的“合作”、“庇护”，最终目的都是要将她置于他的完全掌控之下。 林未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瓷器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她抬起眼，直视着苏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苏公子如此助我，究竟想从林家得到什么或者说，苏公子真正感兴趣的，是我林家祖传的技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璇玑谱》比如，她能引动“煞气”的秘密 苏墨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随即，他笑了起来，笑容却未达眼底：“姑娘是聪明人。苏某是个商人，自然对有价值的技艺和人才都感兴趣。至于姑娘所说的‘别的’……”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或许有，或许没有。这取决于姑娘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又愿意……展现出多少价值。” 话语如同迷雾，看似回答了，实则什么也没承诺。 就在这时，一名青衣小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轩外廊下，手中捧着一个细长的锦盒。 苏墨示意了一下。小厮躬身进来，将锦盒放在茶台上，又无声退下。 “今日请姑娘来，还有第三件事。”苏墨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副围棋。棋子温润，显然是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 “苏某平生别无他好，唯爱弈棋。”他拈起一枚黑子，指尖如玉，“听闻姑娘心思玲珑，不知可否赏脸，手谈一局” 下棋 林未看着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仅仅是消遣。 她棋艺只是寻常，但此刻，却由不得她拒绝。 “只怕技艺粗浅，扰了公子雅兴。”她拈起一枚白子，触手冰凉滑腻。 “无妨，随意即可。”苏墨含笑落子，姿态闲适。 棋局开始。 苏墨的棋路看似平和开阔，实则步步为营，暗藏杀机。林未谨慎应对，心神却不敢完全沉浸其中，一半精力用于棋局，另一半则高度警惕着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再次活跃起来，竟开始七嘴八舌地指点棋路。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左上三三！点他！怕什么！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哎呀！臭棋！右下角要活了！快堵住！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观其棋路，大气磅礴却暗含诡道，此人心机深不可测。未丫头，以守为攻，莫要冒进。 【林氏始祖 林窈】：棋如人生，落子无悔。观其意，不在胜负。 林未依循着先祖们杂乱却偶尔切中要害的指点，勉强支撑着局面。棋至中盘，她已落下风，白子被黑棋隐隐包围，局势困顿。 苏墨并未急于绞杀，反而放缓了节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姑娘似乎……心有旁骛”他指尖轻轻敲打着一枚黑子，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她的双手，“是在担心家中奶奶，还是……在思索昨日那幅‘露珠’的意境亦或是……某些更古老的……传承” 最后几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像重锤般砸在林未心上！ 他果然知道！他一直在观察她！甚至可能窥探到了她修炼的秘密！ 林未指尖一颤，一枚白子差点脱手落错位置。她强行定住心神，将棋子稳稳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公子说笑了。只是棋艺不精，难以招架罢了。” 苏墨看着她那一步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那一步棋，看似笨拙，却恰好卡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虽不能扭转败局，却让他原本流畅的攻势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滞涩。 “姑娘过谦了。”他落下黑子，轻易化解了那点滞涩，棋局再次向他倾斜，“有时，看似笨拙的守势，反而能窥见执棋者最真实的底色。比如……坚韧，比如……不甘受控。”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她身上。 林未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人都被看透。她不再言语，只是全力应对棋局，将那份不甘和警惕都化入棋中，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甚至带上了几分修炼时的专注，意念微动间，那缕冰冷的煞气竟不自觉地微微流转，让她头脑愈发清明冷静。 棋局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走向终盘。毫无疑问，林未输了，且输得不少。 但她最后阶段的几步棋，却透着一股顽强的、甚至带着一丝冰冷锋锐的韧性，让苏墨赢得并不那么轻松。 “承让了。”苏墨投子认负，脸上笑意不变，眼底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姑娘心性之坚韧，实属罕见。苏某……愈发期待了。” 他话未说尽，但林未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期待她展现出更多的“价值”，期待她走投无路时主动投入他的罗网。 “公子棋艺高超，民女佩服。”林未起身，行礼告辞。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待。 苏墨并未挽留，亲自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登上马车，忽然又道：“对了，听闻姑娘近日接了些‘雅集斋’的订单若是需要什么特殊丝线或工具，可随时来此间管事处支取，算是在下一点心意。” 他递过一枚小巧的竹牌，上面刻着一个“墨”字。 施恩，示好，步步紧逼。 林未看着那枚竹牌，沉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多谢公子。” 马车驶离听竹轩，将那一片清幽竹影抛在身后。 林未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指尖那枚竹牌冰凉刺骨，仿佛带着无形的锁链。 苏墨的棋局，她输了。 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她攥紧了那枚竹牌，冰冷的触感让她体内的煞气微微躁动。 回到家中，奶奶早已焦急万分。林未勉强安抚了几句，便将自己关进了屋里。 她需要尽快消化今日所得，更需要……找到破局之法。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床底。 那本冰冷的《璇玑谱》，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依仗。 以及……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