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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际泛起一层鱼肚白，却被厚重的云层压得透不过气来。 白芷端着盥洗的铜盆，步履间透着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急切，她避开旁人，快步入内，反手便将殿门掩上。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胭脂盒，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小姐，老爷的信。” 虞妩华接过胭脂盒，指尖在盒底轻轻一拨，一块暗藏的夹层应声弹开，露出一张折叠得极薄的信纸。 展开信纸，父亲那熟悉而苍劲的笔迹如利刃般刺入眼中：“北狄使节已入关，半月后朝议‘边贸通商’，恐借机构陷虞家私联外敌。”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前世的惨烈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正是因这桩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被削去兵权，打入天牢，虞家满门忠烈，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信纸边缘一角那独特的暗纹，是虞家军传递最高级别军情时才会使用的火漆印变体，代表着事态已危急到无以复加。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可她如今只是个被废黜的太子妃，困于冷宫，连面圣的资格都无。 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随驾秋狝，在天子近前寻机陈情。 然而，昨夜宫中已经传出话来，秋狝的随行秀女名录已经拟定，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正午刚过，沉寂的冷宫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名内侍尖着嗓子宣读了皇后的懿旨：为庆贺秋狝在即，皇后娘娘特在凤仪宫设“暖风宴”，遍邀宫中诸妃及所有待选秀女，务必盛装出席。 懿旨刚走，容嬷嬷便悄无声息地从偏门闪了进来。 她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对虞家忠心耿耿。 她凑到虞妩华耳边，声音里满是忧虑：“小姐，老奴打探到，柳淑妃已命尚食局备下了‘百花酿’，宴上会专供偏殿的待选秀女们饮用。那酒……后劲绵长，饮上半杯便会面泛桃红，神思恍惚，三杯下肚，必定失态。” 虞妩华听着，眸光却越发清冷。 她当然知道这杯酒。 这哪里是酒，分明是穿肠的毒药。 名为“失仪”，实为“污名”。 她甚至能清晰地预见，届时会有人起哄，让她向七皇子萧珩敬酒，而后她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酒后乱性”，扑向萧珩，坐实“痴傻惑主、秽乱东宫”的罪名。 到那时，别说秋狝，恐怕连这冷宫都出不去了。 她看着容嬷嬷焦急的脸，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算计和决绝。 夜宴当日，凤仪宫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虞妩华一反常态，并未盛装，只穿了一袭月白色的蝶纹纱裙，乌黑的青丝间簪着一支最简单的素银步摇，在满室的珠光宝气中，反而显得格外清丽脱俗，像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 宴席开始，柳淑妃一派和气，频频示意宫人为偏殿的秀女们斟满“百花酿”。 虞妩华身侧的蒋美人早已按捺不住，端起酒杯，眼神不时瞟向柳淑妃，显然是她的人。 虞妩华仿佛浑然不觉，竟主动举杯，对着蒋美人露出了一个痴痴的笑：“姐姐的脸儿真红，像……像我家院子里新开的海棠花。”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只当她傻病又犯了，气氛顿时更加热烈。 蒋美人虞妩华仰头“饮”下，袖摆微垂，遮住了她仅仅润湿嘴唇的动作。 一次，两次……她频频举杯，目标始终是蒋美人，嘴里说着颠三倒四的胡话，眼神却越来越迷离。 酒过三巡，戏肉终于来了。 虞妩华忽然踉跄着从席间站起，脚步虚浮，一双美目水光潋滟，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七皇子萧珩的方向，口中喃喃道：“爹爹……你看，天上的星星……都动起来了……”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歪，便直直地朝着萧珩的方向跌去。 柳淑妃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上扬，座上的皇后微微蹙眉，而始终沉默的上座，皇帝萧玦的目光深沉如海，看不出喜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预谋中的好戏即将上演时，异变陡生！ 虞妩华的袖中无声滑落一截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在她倒下的瞬间，脚尖精准地勾住身旁案几桌角悬挂的一枚装饰用的铜铃。 丝线绷紧，铜铃微晃，一股巧劲瞬间改变了她倾倒的轨迹。 整个人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不偏不倚地扑向了身旁正准备看好戏的蒋美人怀中！ “啊！”蒋美人猝不及防，被她撞得惊呼出声。 而虞妩华的尖叫比她更凄厉，更惊恐：“你袖子里有密信！你说爹爹要杀皇帝！” 这声尖叫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满殿死寂。 混乱中，无人看见虞妩华的掌心早已死死嵌着一枚微型铁刺，在她扑倒的瞬间，顺着蒋美人的袖袋狠狠划过！ 只听“刺啦”一声轻响，丝质的袖袋应声而破，一封用蜡丸封好的信件滚落在地。 几乎是同时，殿外的侍卫闻声而动，瞬间将现场控制起来。 一名侍卫首领上前拾起信件，捏开蜡丸，展开一看，脸色剧变，立刻呈给皇帝。 信上赫然是模仿虞将军笔迹伪造的通敌书信，而落款处盖着的虞家私印，那印泥温润未干，明显是刚刚才盖上去的！ 蒋美人当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语无伦次地辩解：“不是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是谁放到我袖子里的……” 高座之上的萧玦，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的视线从那封墨迹未干的信，移到瑟瑟发抖的蒋美人身上，最后落在了伏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泣，仿佛被吓坏了的虞妩华身上。 只听她带着哭腔，用一种稚童般的天真和恐惧，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仙女姐姐跟我说过的……偷盖爹爹大印的坏人，会被天上的雷……劈死的……” 殿内一片死寂。 萧玦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波澜，他忽然抬手，吐出两个字：“封宫。”禁军应声而动，迅速封锁了凤仪宫的四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翌日黎明，处置结果传遍六宫。 蒋美人被打入天牢，严刑审讯。 柳淑妃因“治下不严，识人不明”被罚闭门思过七日。 而仍被列在“痴傻”之籍的废太子妃虞妩华，却因“危急时刻，勇揭奸细”之功，得到了一道特旨：准其随驾秋狝，居于行宫偏院，静养心神。 当夜，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冷宫的琉璃瓦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虞妩华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宛如末世。 她成功了，为自己，也为远在边关的父亲，争取到了这唯一的机会。 可就在这时，她的心脏毫无预兆地猛然一紧，一阵强烈的恐慌和担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心跳快得仿佛要破腔而出。 这不是她的情绪！ 她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胜利后的冷酷。 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是白芷！ 是白芷正在殿外，因担忧她的安危而心跳加速！ 虞妩华猛地怔住，脑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这不是前世的记忆重现，这是一种全新的，她从未有过的感知。 她竟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情绪，如同身受。 重生以来，她以为自己最大的倚仗是预知未来的记忆，可现在看来，似乎有什么更可怕、也更强大的东西，正在她体内悄然苏醒。 窗外的狂风暴雨愈发猛烈，仿佛要将整个皇城吞噬。 虞妩华缓缓闭上眼，那陌生的情绪共鸣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笼罩。 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深宫的雨幕之后，无声地酝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