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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丝刺痛并非肉体的伤损,更像是一根无形的弦在心魂深处被骤然拨动,余音袅袅,带来一阵空落落的闷痛。 自那夜之后,虞妩华便时常陷入这种失神的状态。 她会对着窗外的枯枝一看就是半个时辰,或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繁复的纹路,仿佛她的神魂有大半被抽离,寄托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万千嘈杂的低语如涨潮般涌入她的脑海,却又分辨不清任何一个字眼,只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悲怆与决绝。 这夜,昭阳殿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响。 虞妩华刚沐浴过,一身宽大的素白寝衣,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 她没有看书,也没有摆弄那些精巧的玩意儿,只是盯着面前那尊麒麟吐瑞的铜香炉,炉中燃着安神凝气的百合香。 阿箬轻手轻脚地为她续上一盏热茶,却见虞妩华忽然伸出手,径直探入了滚烫的香灰之中。 “娘娘!”阿箬大惊失色,正欲上前阻止,却被虞妩华一个空洞的眼神制住了。 她的手在香灰中轻轻搅动,脸上没有丝毫被灼伤的痛楚。 片刻后,她将那捧尚有余温的香灰拢在掌心,回到榻上,然后像个稚童玩弄泥沙一般,在面前的紫檀木小几上,缓缓捏塑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是在遵循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很快,一抔松散的香灰在她的指下化为一座惟妙惟肖的山峦轮廓。 她又随手从腰间的络子上解下一根朱红色的丝线,在那“山峦”之上小心翼翼地缠绕了七个节点。 做完这一切,她偏着头,像是在审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随即,两片淡色的唇瓣翕动,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这里……会塌。” 阿箬心头猛地一跳! 她死死盯着那座香灰小山,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张舆图。 那尖锐如喙的峰顶,那蜿蜒而下的陡峭山壁……这分明就是断龙坡西侧,被将士们称为“鹰嘴崖”的险要之地! 她瞬间汗毛倒竖,娘娘失忆后,从未接触过任何边关图防,她是如何知道的 来不及细思,阿箬立刻俯身,对候在暗处的影子低语几句。 一道黑影如青烟般融入夜色。 几乎是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断龙坡后勤营地,白羽校尉正举着火把巡视。 一骑快马卷着风雪冲入营中,密探翻身下马,将一张字条呈上。 字条上的命令匪夷所思:“即刻转移鹰嘴崖下所有辎重人员,一刻不得延误!”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只有命令。 “是昭阳殿的密令。”密探补充道。 白羽校尉没有丝毫犹豫。 她对虞妩f华的信任,已超越了常理。 她当即下令,整支后勤队顶着风雪,连夜将所有的粮草、帐篷、军械搬离那片山崖之下。 许多士兵怨声载道,不明白为何要在这等天气做此无谓的折腾。 然而,就在他们转移到安全地带不足一个时辰后,次日天光微亮之际,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鹰嘴崖那巨大的岩体,因不堪积雪重负,竟整体崩塌! 无数吨重的巨石裹挟着冰雪轰然坠落,瞬间将他们原先的营地彻底掩埋,夷为平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 死里逃生的后勤兵们望着那片毁灭之地,脸色煞白,双腿发软。 片刻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京城的方向重重跪倒在地。 “噗通!噗通!” 成百上千的将士接二连三地跪下,他们摘下头盔,以额触地,用最虔诚的姿态叩首。 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化为了对那位远在深宫的贵妃娘娘最极致的崇拜。 “贵妃娘娘显灵!” “娘娘显灵!护我虞家军!” 呼喊声汇成一股洪流,冲破风雪,震彻山谷。 她没有说话,但全军都懂了——她的魂魄,始终与他们同在。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萧玦面无表情地看着东厂厂督呈上的密报。 近半月来,昭阳殿所有废弃之物,哪怕是一片纸屑、一撮香灰,都被他的密探分类记录。 报告上写着:昭阳殿所焚香料数量骤增,贵妃虞氏常于深夜静坐,焚香时间与边关战鼓婆祭魂的子时惊人地吻合。 更诡异的是,她多次用茶水、墨迹在纸上留下意义不明的符号,甚至用香灰捏出山形,经舆图专家辨认,与断龙坡一带的地理特征高度吻合。 “妖妃惑主……”萧玦的指节无声地收紧,捏得薄薄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他脑中浮现的,却是她那双看似天真、实则空无一物的眸子。 他挥退厂督,独坐良久,最终扬声道:“传雷公道士。” 不多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应召而来。 萧玦将密报丢在他面前,声音冰冷:“你看,这是妖术,还是鬼神” 雷公道士捻须细看,神情却愈发肃穆。 他躬身道:“陛下,此非鬼神,也非妖术。此乃……人心。” “人心” “然也。”道士沉声道,“贵妃与虞家军血脉同根,情义相连。数万将士的生死执念,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意念洪流。贵妃如今心智澄澈,如一池静水,最易感应此等共鸣。血脉相连者,千里同悲;万念共震时,山河同影。她所见所感,皆是数万将士心之所向,念之所聚。” 萧玦沉默了,殿内唯有烛火摇曳。 他挥手让道士退下,命人取来一卷尘封的宗卷——历年虞家军的阵亡名录。 他一页页翻过,那一个个年轻的名字,都曾是鲜活的生命。 当翻至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时,他的目光骤然凝固。 那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稚嫩笔迹,却透着一股倔强。 “吾兄皆星。” 是虞妩华幼时的亲笔。 萧玦猛然想起,遥远的前世,他尚未登基,与她泛舟湖上。 她曾指着漫天星辰,骄傲地对他说:“你看,天上每一颗最亮的星,都是虞家的人。他们会永远看着我。” 原来,她从未忘记。 即便被他亲手磨灭了记忆,那份烙印在血脉骨髓里的羁绊,依然以另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方式存在着。 次日早朝,果然有言官慷慨陈词,奏请彻查昭阳殿,称妖妃以巫蛊之术干预军情,乃不祥之兆。 萧玦端坐于龙椅之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理会那些奏折,反而当庭颁下一道旨意:嘉奖断龙坡守将白羽校尉临危不乱,提前预警,保全辎重有功,特赐御酒一坛,以彰其功。 当夜,那坛御酒快马加鞭送抵断龙坡营地。 白羽校尉在众将的注视下,亲手揭开封泥。 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她却没有立刻倒酒,而是将酒坛倾斜,倒空了所有酒液。 “嗒。” 一声轻响,一张被油纸包裹的薄纸从坛底滑落。 白羽校尉展开纸片,瞳孔骤然一缩。 纸上没有字,只有一幅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山形图,正是虞妩华那晚用香灰捏出的鹰嘴崖。 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赏赐,是回应,更是一场无声的问询。 她瞬间明白了。 白羽校尉转身,面向全军,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全军列阵!” 数万将士迅速集结,风雪中,阵列整肃,鸦雀无声。 白羽校尉走到阵前,猛然转身,面向遥远的京城方向,单膝跪地。 “跪!” “哗啦——”数万铁甲同时跪下,动作整齐划一。 “唱!” “残旗猎猎,孤城夜夜……” 悲凉而雄浑的歌声冲口而出,那是虞家军的军歌。 “……一点心灯照归路!” 歌声穿云裂石,压过了呼啸的北风,随着凛冽的寒流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 京城之外,负责夜巡的老兵听到这熟悉的旋律,不禁老泪纵横,纷纷摘下头盔,以拳捶胸,无声应和。 深宫之内,昭阳殿中,虞妩华在沉睡中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仿佛在那无边的梦境里,终于听见了那首熟悉的、能够引领她回家的歌谣。 然而,在安详的睡梦最深处,一个全新的、全然陌生的回响,正悄然萌芽,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