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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死物也有记忆。 它们是世间最忠诚的见证者,无声地承载着时间冲刷不掉的血与泪。 虞妩华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镜面,映出一双再无半分痴傻,只余下冰川般冷静的眼眸。 她不再需要靠虚无缥缈的梦境来拼凑真相,她要去寻找那些不会说谎的“证人”。 “阿箬,”她的声音轻而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去内务府营造司,查阅天承二十年至今,所有关于冷宫的修缮卷宗,任何一笔开支、一名工匠、一块砖瓦的更换记录,都不能放过。” 阿箬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青鸾密探的力量在暗中全力运转,不过一日,一叠厚厚的抄录便送到了昭阳殿。 虞妩华一页页地翻阅,指尖在一处记录上猛地停住。 天承三十年,冬,先帝驾崩当夜。 营造司记:杂役铁匣匠吴四,奉内侍监总管密令,修补冷宫废井井壁石缝,工时半个时辰,领双倍工钱,另支封口银二十两。 一个修补井壁的杂役,竟能拿到二十两的封口费。 这笔银子,足够京城一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上两年。 虞妩华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看向立在角落里,总是低着头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小扫雪,声音放柔了些:“小扫雪,本宫有件差事要交给你。” 次日午后,正在院中劈柴的吴四被一名小太监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冷宫。 他如今已是个年近六旬的老杂役,背驼了,手也抖了,只在宫里干些修锁配钥匙的零碎活计。 “吴师傅,是我们小主子不小心,将一枚玉佩掉进了这井里,”小扫雪指着那口枯井,怯生生地说,“想请您老人家给瞧瞧,有没有法子捞上来。” 吴四一看到那口井,浑浊的老眼骤然一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竟比身后的宫墙还要苍白。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这石头……这井口……我封过两次……” 他的失态,尽数落入不远处假山后一双冰冷的凤眸中。 当晚,几名伪装成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在宫外一处小酒馆里“偶遇”了心神不宁的吴四。 几坛烈酒下肚,吴四抱着酒坛子,涕泪横流地吐露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那晚……先帝爷刚咽气,宫里乱成一锅粥。掌事太监把我拖到这井边,说里头不干净,让我用特制的泥浆把石缝全封死,一个耗子洞都不能留!”他打着酒嗝,眼中满是恐惧,“我……我封到一半,发现第三圈石砖的缝里,好像卡着个东西。我好奇,偷偷用凿子一撬……是个铁匣子!上面……上面刻着个‘虞’字虎头徽记!” “我吓得魂都没了,鬼迷心窍地又撬开一条缝,往里一瞅……我的老天爷……里面是明黄色的绸缎,好像是……是诏书!还有半块……半块玉做的虎符!我还没看清,就被掌事太监一脚踹开,他抢过匣子,警告我如果敢说出去,就把我全家都扔进这井里活埋!” 阿箬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回报给虞妩华时,后者正静静地立在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 原来如此。 母亲的后手并未被销毁,只是被转移了。 那名掌事太监是先帝的人,他夺走铁匣,绝不是为了效忠新帝萧玦。 次日,虞妩华恢复了那副天真娇憨的模样,缠着前来探视的萧玦,娇声软语地请求:“陛下,臣妾近来总梦见小时候在冷宫玩耍,那地窖里阴森森的,藏着好多旧东西。您就让臣妾去整理整理,把不要的都清出来,好不好嘛” 萧玦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淡无波:“准。只给你七日。” 他默许了她的请求,转身便对身后的东厂提督下令,加派人手,寸步不离地监视地窖内外的一切动静。 当夜,虞妩华提着一盏孤灯,与阿箬一同踏入了尘封多年的地窖。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潮湿的气息,烛火摇曳,将主仆二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她绕着井壁,一寸寸地用指腹摩挲着那些冰冷的砖石。 终于,在第三圈石缝的深处,她的指尖触到了一道极其细微、若有似无的刻痕。 ——那是一个小小的“虞”字。 是前世的她,在被赐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指甲划下的绝笔。 心头宛如惊雷炸响,虞妩华闭了闭眼,稳住心神,立刻命阿箬取来特制的软泥,将这枚暗记拓印下来。 同时,她让早已备好的宫廷画师,连夜绘制整座冷宫的地下结构图。 两相对照,一个惊人的发现浮出水面。 地窖西侧,赫然存在一处卷宗上从未登记过的夹道,其入口被一堵崭新的砖墙完全封死,而它的正上方,不多不少,恰好就是当年记载她“出生”的西暖阁! 虞妩华走到那堵墙前,指尖轻轻抚上粗糙的墙面。 刹那间,一股灼人的痛感从指尖传来,仿佛有无数绝望的嘶喊隔着厚厚的砖石,要钻进她的脑海。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三更之后,凿墙。” 当晚轮到小扫雪值夜。 他打着哈欠巡视到地窖口,忽然看见虞妩华的身影独自立在黑暗的地窖深处,手中提着一盏灯,可那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脚边却空空如也,竟映不出影子! 他吓得魂飞魄散,使劲揉了揉眼睛。 再看时,那个“虞妩华”已经伸出手,推开了一扇本不存在的、虚掩着的暗门。 门内火光摇曳,隐约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与冰冷的铠甲碰撞之声。 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却听见一个真实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那只是一个认得路的老旧影子。” 小扫雪猛地回头,只见真正的贵妃娘娘正站在他身后,神色平静地望着那道诡异的幻影。 她早已察觉,自己近来的许多行动,都被一股强大的潜意识牵引着,仿佛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自己。 她索性不再抗拒,任由这股源自血脉的记忆,为她指引回家的路。 黎明时分,夹道终于被打通。 在通道的尽头,众人发现了一间狭小的密室,中央摆放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箱。 箱盖上,用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写着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玉在东厢,诏归北陵。” 箱子是空的。 里面没有诏书,也没有虎符,唯有一片被火烧得焦黑残破的襁褓布条。 阿箬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递给虞妩华。 在那布条一角,依稀能辨认出一个用金线绣出的、已经褪了色的“妩”字。 虞妩华接过那片布条,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却又重如千钧。 她将它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温。 她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说道: “娘,我回来了。” 地窖的入口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隐在最深的阴影里。 萧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当他看到那个女人将那片破布奉若至宝地贴在胸口时,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心,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情绪刺痛。 他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微动,第一次在无人的角落,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占有欲,低声唤出了那个在宫中早已成为禁忌的称呼: “妩儿。” 那片残破的襁褓,仿佛一枚楔子,钉入了虞妩华的灵魂深处。 它闻起来,带着一股极淡的、陈旧的灰烬气息,像是尘封了二十载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