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留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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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怀孕了，大约6周。 女医生带着祝福笑容的脸，在她眼前晃动，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苏婉婷僵直地躺在检查床上，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膏像。冰凉的耦合剂还残留在她的小腹上，带来黏腻的触感，但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整个世界在她耳边嗡鸣作响，视野里只剩下b超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不断闪烁着小光点的影像。 六周…… 六周前……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刻。她刚刚被抽走骨髓，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像个破败的娃娃。而那个她曾深爱、也曾给她带来灭顶之灾的男人，陆寒琛，正用最冰冷的态度，递上离婚协议，用“暂时还是你的”这种施舍般的话语，碾碎她最后一点希望。 这个孩子，竟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在她身心俱疲、尊严扫地的时刻，悄然孕育的。 是陆寒琛的孩子。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在她的灵魂上，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灼痛和巨大的荒谬感。 她怎么会……怎么会在那种时候，怀上他的孩子 是了，就在她捐髓前的不久，陆寒琛为了安抚她，让她心甘情愿躺上手术台，曾罕见地对她有过片刻的温存。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掺杂着算计和利用的亲密，竟然留下了这个……让她措手不及的生命。 多么讽刺！ 他利用她救了林薇薇，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却在她离开之后，用这种方式，再次将一道无形的、可能更加牢固的枷锁，套在了她的身上！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比之前在飞机上还要剧烈。她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不是喜悦的泪水，而是绝望的、崩溃的、充满了恨意和恐惧的泪水！ “婉婷！”顾清风立刻上前，扶住她颤抖的肩膀，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嘴角和脸上的泪痕。他的动作依旧温柔，但眼神里充满了沉重和担忧。他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亲眼看到苏婉婷如此剧烈的反应，他的心还是被紧紧揪住了。 女医生被苏婉婷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顾清风。 顾清风对她做了一个抱歉和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用流利的英语低声解释了几句。女医生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同情和理解的神色，轻轻拍了拍苏婉婷的手臂，低声安慰了几句，便体贴地暂时离开了检查室，将空间留给他们。 检查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婉婷瘫软在检查床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无声的流泪和剧烈的颤抖。她紧紧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是陆寒琛的骨血，是她那段失败、屈辱婚姻的证明，是她恨不得彻底抹去的过去的一部分！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身体里流着那个男人的血，她就感到一种刻骨的厌恶和恐惧！ 留下他/她 不！她做不到！她无法面对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段不堪过往的孩子！她好不容易才从陆寒琛的魔爪下逃出来，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丝新生的曙光，难道就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再次拖回深渊吗 可是……这又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啊。他/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降临。 堕掉他/她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难以言喻的疼痛。一种源自母性本能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不舍和罪恶感，悄然滋生。 她该怎么办 上天为何要对她开如此残忍的玩笑！ “婉婷，”顾清风半蹲在检查床边，握住她冰冷而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试图传递给她一些力量。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看着我，听我说。” 苏婉婷缓缓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他。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混乱和痛苦。 “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突然，也很……难以接受。”顾清风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和而郑重，“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是留下这个孩子，还是选择放弃，我都会尊重你，并且尽我所能地帮助你、支持你。”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逼迫，只有全然的尊重和支持，这让处于崩溃边缘的苏婉婷，稍微找回了一丝理智。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可是……这是他的孩子……我……我恨他！我没办法……没办法面对一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 这是她内心最真实，也最痛苦的挣扎。 顾清风沉默了片刻，他理解她的恨，也明白她的恐惧。他轻轻握紧了她的手，眼神变得更加坚定和温柔。 “婉婷，孩子是无辜的。”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他/她虽然流淌着一半陆寒琛的血脉，但他/她更是你的孩子。他/她的身体里，也流淌着你的血，继承着你的骨肉。他/她不是一个符号，不是一个过去的烙印，而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生命。” 他顿了顿，目光柔和地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仿佛能透过衣物，看到里面那个悄然生长的小生命。 “如果你愿意留下他/她，”顾清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承诺，“我愿意视他/她如珍宝。他/她可以姓顾，可以叫我爸爸。我会给他/她全部的父爱，给他/她一个完整、温暖的家。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他/她受到任何伤害，也绝对不会让陆寒琛……夺走他/她。” 视如珍宝…… 姓顾…… 叫他爸爸…… 完整的家……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磐石，投入苏婉婷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湖，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清风，看着他眼中那没有丝毫作伪的真诚和决心。这个男人，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是陆寒琛的，明明知道留下这个孩子会带来无数的麻烦和风险，甚至可能激怒陆寒琛，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可他竟然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 他不是在可怜她，也不是在敷衍她。他是真的，愿意接纳这个原本与他毫无关系的孩子，愿意承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感动、酸楚和震撼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苏婉婷心中那堵由恨意和恐惧筑起的高墙。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和恐惧，而是带着一种被救赎般的释然和温暖。 与陆寒琛那充满利用和欺骗的“承诺”相比，顾清风此刻朴实无华却重若千钧的话语，像是一道阳光，穿透了她内心厚重的阴霾。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生长。他/她是无辜的。他/她不应该为父母的错误和仇恨买单。 如果……如果能有顾清风这样的“父亲”，如果能在他的庇护下长大，这个孩子，或许真的可以拥有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充满阳光和爱的童年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她心中破土而出，并且迅速变得坚定。 她抬起泪眼，看向顾清风，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哽咽，却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某种下定决心的力量：“清风……谢谢你。”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勇气。 “我……决定生下他/她。”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些。尽管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尽管未来还要面对陆寒琛可能带来的风暴，但此刻，她选择了生命，选择了希望，也选择了……信任身边这个男人。 顾清风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面对。” 接下来的几天，苏婉婷在顾清风的悉心照料和开导下，慢慢接受了怀孕的事实。孕吐的反应依旧存在，但心态的转变，让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惑不安。她开始尝试着去感受腹中那个小生命的存在，尽管心情依旧复杂，但至少，恨意不再是她唯一的情绪。 顾清风则迅速进入了“准爸爸”的角色。他查阅了大量关于孕早期护理和高龄产妇注意事项的资料，严格把控苏婉婷的饮食和作息，确保她在经历了一系列身心创伤后，能有一个相对安稳的孕早期。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安静温馨的客厅里。苏婉婷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顾清风给她新买的、关于孕期保健的书籍，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起了远在国内的母亲。 自从她执意嫁给陆寒琛，与家里关系闹僵后，联系就少了很多。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更是无颜面对父母。如今，她身处异国，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故，甚至……还怀了孕。虽然决定生下孩子，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向母亲开口。 犹豫再三，她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传来母亲熟悉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声音：“喂婉婷” 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苏婉婷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强行忍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妈，是我。” “哎，好，好。”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欣喜和放松，“你最近怎么样在外面还好吗怎么这么久才给家里打电话”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母亲的牵挂。 “我挺好的，妈，您别担心。”苏婉婷轻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我就是……换了个环境生活，现在一切都稳定下来了，打电话跟您报个平安。”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在电话里说出怀孕的事情。那太过惊世骇俗，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孩子的父亲是谁，更怕母亲为她担心，或者……对她失望。 “稳定下来就好，稳定下来就好。”母亲喃喃道，语气里是放下心来的欣慰，但苏婉婷还是敏感地察觉到，母亲似乎欲言又止。 “妈，家里都好吗爸身体怎么样”苏婉婷转移了话题。 “都好，你爸就是老毛病，不碍事。”母亲回答道，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婉婷啊，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跟陆寒琛……” 母亲没有把话说完，但苏婉婷明白她的意思。她和陆寒琛离婚的事情，虽然低调，但恐怕或多或少也传到了家里。 苏婉婷的心揪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妈，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真的。您和爸照顾好自己，不用为我操心。” 她再次选择了隐瞒。将那段不堪的婚姻、捐髓的真相、陆寒琛的纠缠、以及此刻腹中的孩子，都深深埋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