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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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戴高乐机场的国际出发大厅，永远充斥着一种混合着期待、离别与喧嚣的独特气息。巨大的玻璃幕墙将清晨的阳光切割成无数晃动的光斑，映照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与行色匆匆的旅客身影交织在一起。 八年级研学旅行的队伍在此集结，如同一群即将初次试飞羽翼的雏鸟，兴奋、雀跃，空气中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活力。色彩鲜艳的行李箱、叽叽喳喳的交谈声、老师们不时提高音量的点名和叮嘱，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嘈杂的画面。 苏婉婷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一身简约的米白色风衣，气质卓绝，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锁在队伍中那个挺拔沉静的身影上——她的念念。 他穿着统一的研学旅行帽衫和长裤，背着那个装着他“秘密”的随身背包，站在同学中间，正侧耳听着身边一个男孩兴奋地说着什么，偶尔点头，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符合场景的微笑。 他看起来……太正常了。 正常得甚至有些过分。 没有临行前的紧张，没有对未知旅程的忐忑，更没有一丝一毫心怀鬼胎的不安。他就像任何一个即将和同学一起出游的普通少年，带着适当的期待和放松，与母亲做着例行的告别。 可正是这种“正常”，像一层薄薄的冰面，覆盖在深不可测的暗流之上，让苏婉婷的心悬在半空，无法落地。 她走上前，最后一次替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想通过这个动作，将所有的担忧与不舍都烙印在他身上。 “念念，”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到了地方，记得每天给妈妈报个平安。不管多晚，都要发个消息，知道吗” 念念乖巧地点头，眼神清澈：“知道了，妈妈。您放心，我会的。” “跟紧老师和同学，不要单独行动，尤其是在瑞士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她重复着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叮嘱，明知这些话可能根本无法阻止他计划中的“意外”，却还是忍不住要说，仿佛这样就能构筑起一道虚幻的安全屏障。 “嗯，我记住了。”念念的回答依旧迅速而顺从，没有任何不耐烦。 “注意饮食，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山里晚上冷……” “好的，妈妈。” 他应对得滴水不漏，态度甚至比平时在家里时还要温顺、轻松。这种反常的“轻松”，像一根根细密的针，刺穿着苏婉婷的神经。她宁愿看到他流露出一点点的紧张或抗拒，那样至少证明他内心还有有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敬畏和挣扎。 可他没有。 他平静得令人心慌。 领队老师开始招呼学生们准备过安检了。人群涌动起来，家长们最后的叮咛与少年的应答声混杂在一起。 念念背好背包，拉起了登机箱的拉杆。他转过身，面向苏婉婷，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轻松的神情。 “妈妈，那我走了。”他语气轻快，甚至带上了一丝即将踏上冒险的兴奋，“两周后见。” 苏婉婷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所有的话语都凝固在舌尖。她只能点了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朝他挥了挥手。 念念也笑了笑，然后转身，融入了正在向安检口移动的同学队伍中。 他走在人群里，背影挺拔，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犹豫。周围的同学在打闹，在说笑，而他只是安静地随着人流前行，像一滴融入溪水的水珠，自然而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苏婉婷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那个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清晰的痛感。她看着他和同学们一起排队，看着他将护照和登机牌递给安检人员，看着他通过安检门，身影逐渐变小，即将消失在拐角处…… 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的前一刹那，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在喧嚣涌动的人潮中，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隔着一片攒动的人头和遥远的距离，他的目光，精准地、穿越了所有的嘈杂与光影，笔直地落在了苏婉婷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轻松”与“正常”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婉婷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 那里面有即将实施计划的决然，有对前路未知的一丝本能的忐忑，有对母亲的深深眷恋与不舍，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歉意。 那眼神如此深沉，如此复杂，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少年该有的。它像一口深井，瞬间将苏婉婷所有的理智和强装的镇定都吸了进去。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脑海里。 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又仿佛……是在向她寻求最后一点无形的、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凝固了。 机场的喧嚣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苏婉婷的世界里，只剩下儿子那双在人群尽头，深深凝视着她的、盛满了万语千言的眼睛。 然后，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甚至不等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彻底浮现，念念已经猛地转回了头，决绝地、没有丝毫留恋地，大步向前，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安检通道的拐角处。 他走了。 带着那个装着泛黄涂鸦的背包，带着他精心策划的“秘密”，走向了那架即将载着他飞往德国、奥地利，并最终抵达瑞士——那个隐藏着“蔷薇街xx号”的终点的航班。 苏婉婷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儿子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她心上狠狠敲下了一个印记。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这场看似平常的研学旅行，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变了质。它变成了一场指向明确的、孤独的远征。而她的儿子，是那个唯一的、义无反顾的士兵。 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碎。 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悬疑和张力的宁静，笼罩了她全身。 她缓缓抬起手，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上，那里面的心脏，正为远行的儿子，也为那个即将被打破的、她守护了十年的平静，而疯狂地、不安地跳动着。 航班信息屏幕上，念念所乘的航班状态跳变成了“正在登机”。 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风暴，正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