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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黏腻而空洞，像沼泽里泛起的泡沫，死死吸附在玄觉鼓囊的胸前。不是看人，而是在觊觎他怀里那颗水灵饱满的青萝卜。一股寒意顺着玄觉的尾椎骨爬上天灵盖，手里的汤饼瞬间就不香了。 央金几乎在同时察觉异样。她头也未回，喝汤的动作丝毫未停，只是左手已无声无息地按在了桌沿的刀柄上，手背筋骨微凸。 对街阴影里，那裹着破烂皮袄的流浪汉缓缓站起身。他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站起来的那一刻，却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僵硬感，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提拉着的木偶。他脸上污垢斑驳，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眼睛，透着一股近乎野兽般的直勾勾的渴望，穿透街市喧闹的人声，精准地锁定了玄觉……的怀中之物。 玄觉被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胳膊护住萝卜，结结巴巴地对央金低声道：“他……他又来了……还是看我的萝卜！” 央金一口饮尽碗底残汤，啪地放下碗，冷笑一声：“你这萝卜怕是成了精，专招这些邪祟玩意儿。”话音未落，她眼角余光瞥见那流浪汉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嘶吼，那流浪汉竟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饿狼，猛地蹬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外表虚弱状态的迅猛速度，直扑过来！目标明确——玄觉的怀抱！ “闪开！”央金厉喝，同时手腕一翻，桌上的一双竹筷如电射出，直取流浪汉双膝！ 那流浪汉竟不闪不避，竹筷“噗”地刺入皮肉，他却只是身形微微一滞，仿佛毫无痛觉，继续前扑，十指屈张，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带着一股腥风抓向玄觉。 玄觉“哎呀”一声，抱着萝卜就往长凳后缩，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抡起怀里那根硬木扁担就往前胡乱一挡！ 砰！扁担砸在流浪汉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手臂硬得不像血肉之躯，反倒震得玄觉虎口发麻。流浪汉被阻了一下，灰败的眼珠转动，第一次将目光从萝卜移开，落到了玄觉脸上，那目光里骤然添了一丝被阻碍的暴戾。 “娘的，还真结实！”央金骂了一句，眼见对方力大不畏痛，已知寻常手段难以速胜。她身形如旋风般掠起，藏刀并未出鞘，连刀带鞘化作一道乌影，疾点向流浪汉肋下要穴——她倒要看看，这怪物是否连穴道都异于常人！ 岂料那流浪汉竟似本能地察觉危机，舍了玄觉，猛地回身，双臂一架，硬生生格开了央金的刀鞘。金铁交鸣之声乍响！那破烂皮袄下的手臂，竟坚硬如铁！ “横练功夫不对！”央金心中一惊，手感不对，那不像是修炼外家硬功的坚韧，反倒更像是……某种僵直的死物。 流浪汉格开攻击，喉间发出“嗬嗬”的低喘，再次扑向玄觉，执拗得可怕。 面摊老板和周围食客早已吓得尖叫四散，桌椅碗碟哗啦啦倒了一地。街面上一片大乱。 玄觉被追得狼狈不堪，绕着翻倒的桌椅躲避，嘴里不住念叨：“罪过罪过！萝卜给你就是了，何必动粗呢！”话虽如此，他却下意识将萝卜抱得更紧——这可是他从少林带出来的唯一念想，方丈亲口说过这刀和萝卜有灵性……虽说灵性可能都点在招惹麻烦上了。 央金见攻击寻常部位无效，刀法一变，身影飘忽，专攻下盘和关节处。刀鞘如雨点般落在对方膝弯、脚踝。那流浪汉动作本就僵硬，接连被击中弱点，身形顿时踉跄起来，平衡渐失。 机会！央金瞅准一个空档，刀鞘毒蛇出洞般向前一递，精准戳中对方胸口膻中穴附近！ “呃！”流浪汉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前扑之势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极短暂的茫然。 就在这瞬息之间，玄觉正慌不择路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哎哟”一声向后坐倒。怀里的青萝卜脱手飞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那流浪汉的额头上！ 咚！一声脆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那流浪汉被这毫无杀伤力却侮辱性极强的一砸，弄得懵了一下。他呆呆地抬手，摸了摸被萝卜砸中的额头，那里沾上了一点湿润的泥土和清新的菜汁。 紧接着，异变陡生！ 他脸上那暴戾狰狞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痛苦和挣扎，浑浊的眼睛里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人色。他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痛……头好痛！走开……走开！红色的……莲花……不要……” 声音戛然而止。 他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尘土，再也不动了。 街面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片狼藉。 玄觉还保持着坐倒在地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躺倒在地的流浪汉，又看看滚落在一旁、沾了灰尘却依旧青翠水灵的萝卜，脑子彻底转不过弯来了。 央金警惕地缓步上前，用刀鞘小心翼翼地将那流浪汉翻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呼吸微弱但平稳，竟是昏了过去。她仔细检查，发现此人太阳穴附近、以及后颈处，似乎有几个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斑点，排列得有些怪异。 “不是横练，是被人用邪门手法控制了心神，激发了肉身潜能，成了只知执行命令的傀儡。”央金站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你那萝卜……倒是歪打正着，似乎恰好扰乱了他体内那股邪异的控制气息。” 她看向玄觉，眼神复杂：“我说笨南瓜，你这萝卜……莫非真开过光” 玄觉手忙脚乱地爬过去，心疼地捡起他的宝贝萝卜，用袖子擦了擦，讷讷道：“就是……就是后院地里长的，浇的是后山水，施的是……是我自己沤的肥……” 央金：“……” 她懒得再理这浑人，目光扫过四周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官差呼喝声，心知此地绝不可久留。 “走！”她一把拉起还在端详萝卜的玄觉，低声道，“麻烦又要来了！” 两人也顾不得收拾残局，迅速挤出人群，钻入另一条小巷，七拐八绕，再次将喧嚣与麻烦甩在身后。 直到确认无人跟踪，两人才在一处僻静的墙角停下喘息。 “接连遭遇袭击，目标却都是你……的萝卜。”央金蹙眉沉思，“破庙里那怪物，街边这傀儡……‘血莲教’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为了一颗蔬菜” 玄觉紧紧抱着萝卜，哭丧着脸：“这萝卜难道是什么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灵根仙种可我种了一畦呢……早知道多带几颗……” 央金没接他的话茬，脑中飞速梳理线索：“那傀儡昏迷前喊了‘红色的莲花’和‘不要’……控制他的人，或者说他恐惧的来源，必是‘血莲教’无疑。他们似乎急需某种……充满生机的东西”她看向玄觉怀里的萝卜，那水灵鲜嫩的样子，确实生机勃勃。 “可这说不通，天下生机勃勃之物多了去了……”央金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事，目光猛地锐利起来，盯住玄觉，“笨南瓜！你那萝卜，除了水和你沤的肥，还沾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少林寺里有什么藏经阁的灰尘还是……佛前供奉的净水” 玄觉被问得一愣，皱着眉使劲回想，忽然，他猛地一拍脑袋！ “啊！我想起来了！下山前那天，我给寺里后厨送菜，路过舍利塔附近那片梅林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萝卜掉进了一个树根旁的小水洼里……那水洼看着挺清亮，我就捞起来擦了擦……没太在意……” “舍利塔梅林水洼”央金眼中精光一闪，“那水洼可有特殊” “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玄觉努力回忆，“就是那一片的梅花开得特别好，经年不谢，方丈大师说那是受了历代高僧舍利灵气滋养……哦对了，那水洼底，好像沉着几片怎么都不会腐烂的梅花花瓣……” 央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历代高僧舍利灵气滋养……蕴含佛门祥和生机之物……这就对了！” 她看向那颗青萝卜，眼神彻底变了。 “你这颗笨萝卜，怕是无意间沾染了少林至宝之地积聚的纯净生机。这对那些依靠阴邪秽恶之法修炼、或是施展某些诡异邪术的‘血莲教’妖人而言，无异于毒药，却也可能是他们某种邪功急需的‘药引’或‘补品’！他们感知到此物气息，自然会像苍蝇见了血般扑过来！” 玄觉张大了嘴巴，低头看着怀里那颗差点被他啃了的萝卜，半晌，才喃喃道：“所以……我这是抱着个……惹祸的宝贝” “而且是个自己会招惹麻烦的宝贝！”央金没好气地补充道，嘴角却勾起一丝兴奋的弧度，“不过这样也好……” “好什么”玄觉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与其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去找他们，不如让这宝贝萝卜，”央金笑得像只看到了肥鸡的狐狸，“引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