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分红”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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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那边对箭矢的迫切需求和开出的优厚条件，像一股强劲的东风，彻底吹散了“秦氏工坊”内部最后一丝因转型而带来的疑虑和焦躁。当生存的压力被明确的希望所取代，当付出的汗水能看到实实在在的、远超预期的回报时，人所爆发出的潜能是惊人的。 接下来的五天，工坊里弥漫的不再是绝望下的疯狂赶工，而是一种目标明确、精益求精的专注。黑伯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在将作监钻研技艺的状态，甚至比那时更加投入，因为这里没有上官的指手画脚，没有同僚的倾轧排挤，只有对技艺纯粹的追求和……即将到来的、丰厚的回报。 那五十斤品相上佳的熟铁料被二牛想方设法换了回来，虽然代价不菲（几乎用掉了上次交易大半的盈余粮食），但当黑伯抚摸着那些颜色均匀、杂质较少的铁料时，那眼神温柔得如同在看自己的情人。 “好料！这才是打东西的料！”黑伯喃喃自语，随即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工作中。 在新的、经过秦战和黑伯反复推敲后稍作改良的地炉旁（主要是优化了风道和炉膛形状，使得热效率有了一丝微弱的提升），黑伯带着他挑选出的两个悟性最高、口风最紧的助手，开始了精工细作。选料、破碎、配料、熔炼……每一个环节都严格按照他和百里秀初步拟定的“规矩”来，一丝不苟。 淬火环节更是被黑伯视若神明。他根据前几日失败和成功的经验，选定了一种特定的水温（靠手感和观察水汽判断）和淬入、提出的节奏，亲自操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烧红的箭簇浸入水中，听着那决定成败的“刺啦”声，观察着蒸汽腾起的形态和颜色。每一次成功的淬火，都能得到一支硬度与韧性达到绝佳平衡的箭簇，其性能远超第一批那些粗犷的产品。 秦战也没有闲着，他除了统筹协调，更多的时间花在了“研发”上。他凭借记忆，画出了几种简易但效率更高的工具草图，比如省力的拉丝模具（用于尝试制作更均匀的弓弦或铁丝）、改进的台钳和锉刀架，甚至开始琢磨如何利用水力……当然，这些想法大多还停留在纸面上，需要时间和资源去实现，但它们像一颗颗种子，播撒在了这片刚刚开垦的技术土壤里。 百里秀的“账房”工作也愈发繁重。除了记录物资出入，她开始尝试进行更复杂的核算，计算每支箭的“成本”（包括原料、炭火、乃至人工的折算），评估不同交易方案的利弊。她那双善于发现细节的眼睛，也注意到了工坊内部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某些士卒在掌握了部分技能后，眼神里偶尔会闪过计算的光芒，似乎在掂量自己的手艺值多少粮食。 五天时间，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中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批三十支箭矢经过黑伯的严格检验，被确认支支都是精品，整齐地码放进木箱时，整个工坊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期待感所淹没。 这三十支箭，与第一批相比，简直脱胎换骨。箭杆笔直均匀，尾羽修剪整齐，尤其是那三棱箭簇，线条流畅，寒光内敛，刃口锋利得可以轻易割开皮子，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气。这不仅仅是箭，更像是艺术品，是“秦氏工坊”技术实力最直观的证明！ 二狗如期而至，验货时，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拿起一支箭爱不释手，嘴里啧啧称奇：“好家伙！这……这比上次的还要好！秦百夫长，您这手艺……神了！真是神了！” 交易进行得异常顺利。李崇那边显然对这批箭极为满意，不仅痛痛快快地支付了比约定价格还高出一些的粮食（显然是希望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那五十斤上好的熟铁料也一块不少地交付了。除此之外，李崇还额外赠送了半扇风干的羊肉，说是给工坊的兄弟们打打牙祭。 当二牛和几个士卒，扛着沉甸甸的粮食、铁料，以及那半扇散发着诱人咸腥肉味的羊肉，浩浩荡荡地回到营房时，整个丙字营第七百人队再次沸腾了！ 这一次的欢呼，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劳动创造价值后，收获丰厚回报的狂喜！ 粮食堆满了角落，那半扇羊肉更是让所有人眼睛发直，口水直流。他们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尝到肉味是什么时候了。营房里弥漫着粮食的醇香和羊肉那勾魂摄魄的咸香，混合着炭火和金属的气息，构成了一种奇特而令人无比满足的味道。 秦战看着那一张张因兴奋而涨红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心中也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知道，是时候了。 晚上，工坊的炉火暂时熄灭了。营房中央，点起了好几盏油灯，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那口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切块的羊肉，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野葱和一点点粗盐的味道，几乎要冲破营房的屋顶，飘散到整个营区去。每一个人的碗里，都盛满了稠得能立住筷子的粟米饭。 这是一场盛宴，一场属于他们自己的、胜利的庆典。 酒足饭饱之后（虽然没有酒，但肉汤管够），众人的脸上都泛着满足的红光，气氛热烈而融洽。 秦战站起身，走到了灯光最明亮处。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让百里秀将这几日的“账目”简要地念了一遍。当听到扣除所有成本（包括大家消耗的粮食）后，此次交易净赚了接近十五石粮食和五十斤上好铁料时，人群中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这对于他们这群曾经濒临饿死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兄弟们，”秦战开口，声音沉稳，压下了现场的骚动，“这些，是我们大家一起，用汗水，用手艺，换回来的！”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我说过，跟着我，也许能活久点。现在，我还要加一句，跟着我，用我们的双手和脑子，我们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更好！” “好！”二牛第一个激动地吼了出来，用力鼓掌，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叫好，掌声雷动。 秦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些粮食和铁料，是我们工坊共同的财产。但是，功劳，是每个人的！”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所以，今晚，我们‘分红’！” “分红”这个词对于这些普通士卒来说，极其陌生。他们只知道军饷，只知道上官的赏赐，从未听说过“分红”这种事。 “对，分红！”秦战斩钉截铁地说道，“意思就是，按照每个人的贡献和付出，把这次赚到的利润，分给大家！” 他示意百里秀拿出另一卷竹简，上面记录着这段时间每个人的工作量和表现评估（主要由黑伯和百里秀共同评定）。 “根据记录，”秦战朗声道，“黑伯，技术总负责，功劳最大，分粮食三石！” 黑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扭过头去，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三石粮食，足够他这样一个老匠人吃上许久了。 “二牛，负责后勤外交，奔波劳碌，信息关键，分粮食两石！” “嘿嘿！谢头儿！”二牛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搓着手，兴奋得直蹦高。 “赵老蔫，原料组负责，尽心尽力，分粮食一石半！” 赵老蔫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只是用力点头。 秦战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根据贡献，每个人都分到了数量不等的粮食，最少也有五斗。当柱子听到自己名字，并且分到了八斗粮食时，这个半大孩子“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笑：“百夫长……俺……俺能寄回家吗俺娘和妹妹……她们……” “当然可以！”秦战走过去，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你的粮食，你自己做主！” 这一刻，营房里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欢呼声、哽咽声、激动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他们不仅仅是为了得到粮食而高兴，更是为了这种前所未有的、被尊重、被认可、劳动成果得到公平分配的感觉而激动！这比任何空洞的许诺和赏赐都更能凝聚人心！ 秦战看着这热烈的场面，心中也充满了感慨。他知道，这种原始的“股份制”和“按劳分配”，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离经叛道，又是多么具有吸引力。它将个人的利益与集体的命运紧密捆绑在了一起。 分完了粮食，秦战又宣布，那五十斤铁料归入工坊公中，用于后续生产。而那半扇羊肉，则今晚大家一起吃掉！ 这一下，气氛更加热烈了。大块的羊肉被捞出来，分到每个人的碗里，尽管只是清水炖煮，只放了简单的盐和野葱，但对于长期缺乏油水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啃咬骨头的声音、满足的叹息声、欢快的谈笑声，充满了整个营房。 秦战也端着一碗肉，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着。他看着眼前这群不久前还死气沉沉、如今却生机勃勃的部下，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感受着这简陋营房里难得的温暖和喧闹。 百里秀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手里依旧把玩着那对玉珏，看着喧闹的人群，轻声道：“‘分红’……此法甚妙。人心，可用。” 秦战点了点头，咬了一口粗粝但肉香十足的羊肉，咀嚼着，感受着那久违的油脂在口中化开的满足感。“光画大饼没用，得让大家尝到实实在在的甜头。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地方，才会拼命去守护它。” 百里秀沉默片刻，道：“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等今日之‘甜头’，在他人眼中，或许便是‘罪证’。军需官那边，不会一直沉默。” 秦战将嘴里的肉咽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只有营区零星的灯火和永恒的黑暗。 “我知道。”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所以，我们要更快地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让他们……不敢动，或者，动不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喧闹的营房内，落在了那堆象征着财富和希望的粮食上，落在了那些因为饱餐一顿而心满意足、对未来充满信心的部下脸上。 今夜，是“分红”之夜，是收获之夜，是凝聚之夜。 但秦战知道，狂欢之后，必然是更严峻的挑战。 他端起碗，将最后一点肉汤喝尽，感受着那暖流涌入胃中，化作继续前行的力量。 （第八十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