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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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之后，是一种带着麻木的虚脱。林燮靠在椅背上，呼吸粗重，看着萧然为他清理伤口、上药、重新包扎。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利落，带着一种冷静的美感。 那碗原本为“温养”准备的汤药，被萧然稍作调整，加入另外两味药粉后，喂林燮服下。药汁苦涩，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凉感，滑入喉中，迅速缓解了那股灼烧般的痛楚和蔓延的麻痹。 理智逐渐回笼，但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先生似乎…对处理这等江湖毒伤，颇为熟稔”林燮声音沙哑，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萧然低垂的眼睫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萧然包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淡无波：“医者父母心，涉猎杂些，总无坏处。京城虽为天子脚下，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偶尔也会遇到些中了稀奇古怪毒物的病人。”他打好最后一个结，抬起眼，目光清澈地回视林燮，“大人感觉可好些了” 又是这般滴水不漏的回答。将一切合理化，完美地掩盖在“医者”的身份之下。 林燮心中冷笑，却没有再追问。他知道，若无铁证，绝不可能从这只狡猾的狐狸嘴里掏出真话。他转而问道：“先生可知这是何毒” 萧然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毒性猛烈，似能侵蚀经脉，麻痹心智，但具体名目，草民孤陋寡闻，未曾见过。不过…”他话锋微转，“此毒调配手法极为老道阴狠，绝非寻常江湖手段，倒像是…出自精于此道的世家或组织之手。” 他话语中刻意留白，引导的意味明显。 林燮眼神一暗。世家组织他立刻想到了烟雨楼，想到了那诡谲的鸩毒，想到了那张纸条，想到了昨夜精准的伏击！ 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某个隐藏在暗处的庞大势力。 而眼前的萧然，仿佛一个站在迷雾之外的引路人，看似无意，却总在关键处点拨一二。 他究竟是想借自己之手查清什么还是另有所图 林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动。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此刻却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认知让他极为不快。 “大人昨夜…”萧然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开口，“可是去了太医院这毒…” “不该问的，别问。”林燮冷声打断，语气硬邦邦的。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因失血和余毒，身形一晃。 萧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那手臂肌肉结实，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力量，此刻却透着一丝虚弱。 林燮身体一僵，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带着警告：“本官无碍！” 动作幅度过大，牵动了伤口，令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萧然看着他强撑的模样，沉默地后退半步，不再试图搀扶，只是淡淡道：“大人伤势未稳，余毒未清，仍需静养，切忌动怒动气。”他顿了顿，补充道，“那药，需连服三日，每日早晚各一剂。草民会配好送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开始收拾药箱，一副准备离开的姿态。 林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他讨厌这种被看穿虚弱、又被对方以“医者”身份理所当然照顾的感觉。更讨厌那种明明满腹疑团，却不得不接受对方施救的憋屈。 “站住。”林燮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先生的‘好意’，本官心领。药，不必再送。北镇抚司，还不缺大夫。” 他在划清界限，用一种近乎幼稚的强硬方式，试图夺回主导权。 萧然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住。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林燮。灯火下，他的眼神似乎黯了黯，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林燮以为是错觉。 “既如此，草民告退。”萧然垂下眼睑，语气恢复了最初的疏离和恭敬，仿佛之前那个急切救人、出言叮嘱的只是幻影。他提起药箱，躬身行了一礼，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扉的那一刻，林燮几乎是咬着牙，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伤者还需先生费心诊治，莫要耽搁。” 他还是需要他。无论是为了那个可能知道更多秘密的车夫，还是为了自己这身或许只有他能彻底清除的余毒。这个认知让林燮更加烦躁。 萧然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是。” 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林燮独自站在书房中央，手臂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夜的危险和方才那个人的救治。桌上那碗喝剩的药渣散发着苦涩的气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清苦的草药香。 他烦躁地一拳砸在书桌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响。从未有过如此憋闷的时刻！ 而走出书房的萧然，在廊下微凉的夜风中缓缓吁出一口气。方才屋内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林燮毫不掩饰的怀疑警惕，让他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知道，林燮已然起疑，并且是极深的疑心。那枚救急的银针，终究是留下了痕迹。 但他别无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燮毒发身亡。不仅仅因为林燮是查明张承案、牵扯出背后阴谋的关键，更因为… 更因为什么萧然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扶住林燮时，隔衣感受到的强健心跳带来的灼热触感，以及看到他虚弱苍白脸色时，那一瞬间不受控制的心悸。 他迅速压下这丝紊乱的情绪，眼神恢复冷静。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林燮的戒备心已被拔到极高，他必须更完美地扮演好“萧先生”这个角色。 同时，他也要加快自己的步调了。烟雨楼经此一事，必然更加警惕。必须尽快将昨夜林燮拿到金属匣子的消息送出去，让“晦明阁”从外部配合调查。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依旧亮着灯的书房，目光复杂，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笼罩的回廊深处。 这一夜，北镇抚司的两人，隔着一堵墙，各自无眠。 一个满腹疑云，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依赖对方的医术；一个心怀鬼胎，如履薄冰，却终究出手救下了本该是“敌人”的存在。 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默契，在冰冷的权柄机关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