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乍然相对不似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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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春日灿烂，亲友如故，两三稚童尚未长成少男少女。而他们的父母便在远处望着他们，面露笑意。 岸边，春光尽处，东风习习，孩子们拿着风筝轮，牵着风筝线，放着风筝。 明丞的兄嫂——明卿与温宁音亦是一对尚未成亲的爱侣。 明卿向来喜欢一些吟诗作对的做派，当年的温宁音尚且是风光无限、婀娜妩媚的摩登大明星，就是被他这种“才华”吸引，从而跟着他一起从上海回到祖籍北平。 那时，明卿文酸气十足地吟了几句洋文爱情诗，说什么：“我愿化作那一片小小的纸鸢，乘着赤忱的东风，划破那满城纷飞的柳絮，划破那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飞向碧空的怀抱，沉醉在春烟中，犹如归家的赤子一般……” 身为长姐的明绣便来逗趣，不知说了什么，逗得温宁音脸色一红。 好事的沈楠便来问：“嘛呢你们一个个的乐得没边儿没沿儿的，那头的二哥儿和革新大哥是这么笑，连你们也是这么着了，跟捡着大宝贝似的。” 明卿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把揽着温宁音的肩膀，笑道：“可不是有了个大宝贝儿么！不过不是捡的，是娶的！” “讨厌啦你。”温宁音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暗地里拧了明卿大腿一下。惹着明卿脸红脖子粗地忍着痛求饶。 明绣指着新晋的弟媳，明媚爽朗地笑着说：“阿卿这是和宁音定了好日子了。” “呦呵，咱得改口叫宁音姐叫嫂子啦！”沈楠反应极快地叫了一句，紧跟着是李尔福与李尔清学着叫，沈桉也慢吞吞地接一句。 “二哥儿别愣神儿啊，跟我一起叫——”沈楠挤眉弄眼地怼了一下明丞，他联想到跟着明丞叫像拜高堂似的，倏地笑了笑，“嫂子好！” 温宁音被几个半大小子一起哄，妩媚的脸庞都像染红了的羊脂玉一般白里透红。 明丞赶紧捂住了沈楠的嘴，自己则是腼腆温柔地唤了一声，“嫂子”。 革新就接着刚才的话茬儿就说：“阿卿是迈出了成家立业的第一步——”明丞迈出了思想成熟的第一步，也是这一天——“今天当得一庆——走走走，我请你们去结海楼吃涮锅！” 沈楠在那时听不太明白革新夹杂着南方口音的官话。 他清澈的浅棕色桃花眸流露出一丝茫然，而如今的沈楠一双桃花眸尽是如同黑夜般的纯黑色，且听着明丞在此时此刻，平静地问： “【你小时候玩过的风筝吗】” 沈楠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加速，听着自己机械般地问：“【玩过。我还记得是一只红色的纸鸢，上面还有一行日期和题词、落款。您还写的是什么】” 明丞的心却是放回到原地，迈在悬崖边上的脚又缩了回去。他依旧平静地答：“写着是【君与吾道，心之所向。粉身碎骨，九死不悔】……” 两个人对完这一串暗号，彼此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当初这一段话是明丞帮沈楠代笔写上去的，随后让李尔清几个小孩子放飞了上去。 此为明卿向温宁音求婚之时事也。 【君与吾道，心之所向。粉身碎骨，九死不悔】 短短四行字，道尽了十七岁的少年追随二十二岁的青年的赤忱之心。 为了青年口中的乌托邦，他冒着生命危险，放弃他所能放弃的一切安逸生活，向着青年所描绘的理想前进…… 然而，三年后—— “明弼甫！”那是沈楠第一次大言不惭地喊他的字，“进了一回局子，您咋就怂成软骨头了！” 沈楠指责明丞是临阵脱逃的懦夫，违背誓言的犹大；明丞则是违心地教育沈楠说：“南山，二十岁以前谈理想抱负是年少浪漫，二十岁以后再谈这些，就是轻狂无知，毫无长进。” 看着正在收拾行李箱的明丞，沈楠桃花眸幽深地问：“那些跟着你一起进监狱的同学和老师都没出来，你是咋出来的” “托了沈叔叔的福，是他卖面子给人家把我放出来的。”明丞装书的手顿了顿，垂眸低声说，“沈叔叔还让我劝劝你。他把你安排进军校也是好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而我要换条路走了。” “嗬，明弼甫，你等于是把爷卖了！你骗人！说好的事，你却先做了逃兵！”沈楠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把那几位老师也出卖了！” 明丞瑞凤眼倏然变得通红，哑着嗓子说：“您要这么想才能断了念想儿，也对！” 话音刚落，明丞就拎着行李箱出了胡同口。沈楠望着他的背影，赌气地说： “明弼甫，出了国就甭回来了！我瞧不上你！” 一场游行，一个叛徒出卖，一个青年无法言明的一段牢狱之灾，一群同学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 让两个人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如今的两人之间，就像是横越着无数条渠沟。 沉默的气氛，让他们都有些不自在。 而此时此刻的他们无暇掰扯彼此间的陈年旧事、爱恨情仇。 “清清是自己人吗”明丞问。 “不是正式的，进步学生而已。她平时做点儿外围工作，但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沈楠长话短说，“福子……” 明丞已经猜出来了，但他还是作了个暂停的手势，严肃地说：“我们之间要严格执行保密纪律。回国前，我只收到东风与纸鸢接上头的任务，对于你的上线我没有知情权。” 沈楠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问：“我这条线和上面失联了，您还有别的联络点吗” 明丞顿了顿说：“我是靠旧书铺联络的……” “没别的”沈楠问。 明丞微微一笑。 沈楠啧了一声，就算是有，也不在他这一条线上。 面条的香味儿已经从厨房飘出，两个人沉默着。 当初的那片形同鸳鸯的薄纸在万里无云的碧空上，愈飞愈高，像是带着少年的理想，越飞越远，直到浓缩成一个黑点，令人看不清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