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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意外”的善后工作，在宋梅生一番雷声大雨点小的操作下，顺利收场。王股长和老孙头等人只当是科长做事认真、爱惜公物，并未生出任何疑心。宋梅生则暗自庆幸，这次冒险的物资输送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他将一份措辞严谨、将责任完全推给“俄方力工操作失误”和“码头管理疏忽”的报告呈交给局长赵德明，果然只换来局长一句“以后加强监管”的不痛不痒的批示，此事便算翻篇。 然而，就在宋梅生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向如何利用与安娜初步建立的渠道获取更多情报时，一个他几乎快要刻意遗忘的身影，再次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上午，宋梅生正在办公室里审核王股长报上来的下一季度办公用品采购预算——这份预算在他的“精打细算”下，数字做得相当“漂亮”，既保证了局里的基本需求，又为“特别绩效基金”留下了充足的运作空间。他正盘算着这笔钱到手后，下一步该从哪里“开源”时，勤务兵敲门进来报告：“科长，市医院来人了，说是送一份什么……联合防疫的宣传文件，需要您签收。” “医院防疫文件”宋梅生有些意外。警察局和医院平时交集不多，除非是涉及犯人伤病或疫情通报。他随口道：“让来人去文书科对接就行了，这种小事还用找我” 勤务兵有些为难地说：“科长，来的是……是那位林护士。她说文件比较重要，最好当面交给您。” 林婉宋梅生的笔尖在预算表上顿了一下。自那晚她表弟赵小栓被处决、她又亲眼目睹自己“处理”掉那个土匪之后，林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他乐得清静，也刻意不去想她，只当这条线暂时断了。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种公事公办的方式，再次出现在警察局。 她来干什么是真的送文件，还是另有所图是怨恨是试探还是……军统那边有了新的指令 宋梅生瞬间警惕起来，但面上不动声色，对勤务兵说：“哦，是林护士啊。那请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林婉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洁白的护士服，外面罩着一件浅蓝色的棉猴，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护士帽下，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与上次那个在他家中崩溃哭泣、绝望哀求助的女人判若两人。此刻的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淡漠，仿佛只是来完成一项寻常的工作任务。 “宋科长。”林婉微微躬身，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宋梅生的办公桌上，“这是市卫生科和警察局联合下发的冬季防疫须知，需要各科室负责人签收阅知。” “有劳林护士了，还亲自跑一趟。”宋梅生脸上堆起客套的笑容，伸手拿起文件袋，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放在手边，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林婉。他发现，林婉的眼神在与他对视的瞬间，迅速低垂下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柔弱和依赖，也没有明显的怨恨，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疏离，还有一种极力掩饰的复杂情绪，像是恐惧，又像是审视。 “分内之事。”林婉的回答简短而公式化。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王股长本来还在旁边等着汇报预算的细节，见状很识趣地说了句“科长您先忙，我待会儿再来”，便溜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只剩下两人时，气氛更加凝滞。宋梅生决定主动试探一下，他用一种带着些许歉疚和无奈的语气，低声说道：“林护士，关于你表弟小栓的事……唉，我当时也尽力打听了，但情况……你也知道，上面盯得紧，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节哀顺变。” 他这番话，既是解释，也是撇清，更是观察林婉的反应。 林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露出的眼眶似乎微微泛红，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抬起头，目光再次与宋梅生接触，这一次没有立刻避开，但那眼神却让宋梅生心里微微一凛。那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宋科长不必挂心。”林婉的声音依旧平淡，“赵小栓他……不走正道，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我只是个护士，做好本职工作就好。”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反常。按照常理，唯一的表弟惨死，即便知道是罪有应得，也不该是这种近乎冷漠的态度。除非……她早已知道表弟的身份和结局，或者，她的悲伤和愤怒被更深层的东西压制了。 宋梅生心中警铃大作。他几乎可以确定，林婉此次前来，送文件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来观察他，试探他。她或许在怀疑，表弟的死乃至那个土匪的死，都与他宋梅生有更直接的关系。军统很可能已经对“镇三江”覆灭的真相产生了疑虑，开始重新评估他这个人。 “林护士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宋梅生顺着她的话说，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这世道，能平平安安就是福气。以后医院那边有什么事，需要警察局配合的，你尽管来找我。”他这话，既表达了“关怀”，也划清了界限，将两人的关系限定在公务往来层面。 “谢谢宋科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院里还有工作。”林婉再次微微躬身，态度恭敬而疏远。 “好，你忙。”宋梅生点点头，没有挽留。 林婉转身，脚步平稳地离开了办公室，没有回头。 宋梅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门被轻轻带上，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他拿起那个文件袋，拆开，里面果然就是些印刷粗糙的防疫宣传单，内容无非是注意保暖、预防流感、发现疫情及时报告之类的官样文章。 他将文件随手扔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林婉的突然出现和她的反常平静，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里。这意味着，军统这条线并没有断，反而可能因为“镇三江”事件，对他产生了更深的兴趣，或者说是怀疑。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利用情感来影响甚至控制的“白月光”了。现在的她，更像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冷静的对手。接下来的接触，必须更加谨慎，每一步都可能暗藏杀机。 宋梅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哈尔滨的冬天，越来越冷了。而他所处的环境，也比这严冬更加危机四伏。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在玻璃上凝成一团白雾。与林婉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复杂的阶段。这种沉默的疏离，远比直接的质问或仇恨，更加令人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