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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安娜的危险舞蹈刚刚拉开序幕，宋梅生深知，要在波诡云谲的哈尔滨站稳脚跟，仅靠外部渠道是远远不够的，甚至是危险的。他必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哈尔滨警察局内部，建立起真正可靠的眼线和支撑。正所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反过来，堡垒也需要内部的基石来巩固。 总务科如今被他经营得铁板一块，王股长等人成了他搞钱、办“私事”的白手套，但这还不够。他需要的是能提供警方内部动态、特别是涉及特务科和行动队动向的“耳朵”和“眼睛”。他的目标，锁定在那些职位不高、有正义感、对日寇统治心存不满，同时又具备一定潜力的年轻警员身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眼观察，两个人进入了他的视野。 一个是刚分配到档案室没几个月的小陈，陈启明。二十出头的年纪，学生气还没完全褪尽，平时沉默寡言，但做事认真，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亮。宋梅生几次去档案室，都注意到小陈在看一些与工作无关的书籍，书皮包着的是《三侠五义》，里面却是磨损严重的《家》或者《呐喊》。更重要的是，有一次宋梅生无意中听到小陈和另一个年轻警员私下抱怨食堂克扣伙食，言语间流露出对当下状况的强烈不满。 另一个是侦查科的外勤警员小王，王大力。此人性格外向，有点愣头青，但身手不错，敢打敢冲，因为不懂巴结上司，一直得不到重用。有一次出外勤抓捕一个地下赌场，王大力因为看不惯同队的老警员对普通赌客拳打脚踢、搜刮钱财，当场顶撞起来，差点吃了亏，是路过的宋梅生以“维持警察形象”为由制止了事态。宋梅生记得王大力当时看他的眼神，带着感激和一种“终于遇到个讲道理的官长”的期盼。 机会很快来了。这天，警察局内部进行季度考评，各科室负责人要给下属写评语。宋梅生作为总务科长，虽然管不到侦查科和机要科的人事，但他可以利用“协助后勤保障评议”的由头，翻阅这些年轻警员的档案和初步考评意见。 果然，小陈的评语上写着“性格孤僻，不善交际，工作需要加强主动性”，而王大力的评语更不客气，“行事鲁莽，不守纪律，需加强管教”。这样的评语，意味着他们很难有升迁机会，甚至会是被排挤和清理的对象。 宋梅生拿着这两份档案，找了一个由头，分别“偶遇”了他们。 在办公楼后面的锅炉房旁边，宋梅生“恰好”碰到正在抽烟解闷的王大力。王大力见到他，赶紧把烟掐了，立正敬礼：“宋科长！” 宋梅生摆摆手，很随和地靠在墙上，也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支给王大力：“放松点，又不是正式场合。大力啊，最近怎么样听说上次抓赌，你挺勇猛的嘛。” 王大力接过烟，有点受宠若惊，又带着点委屈：“科长，勇猛有啥用，不顶饭吃。俺就是看不惯那帮老油子欺负老百姓，结果倒好，考评吃了个丙等，说俺鲁莽。” 宋梅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大力啊，有正义感是好事，咱们当警察，说到底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嘛。但是，做事要讲究方法，光靠一股蛮劲不行。这局里啊，情况复杂，有时候眼睛要亮，心里要明，知道哪些事该做，哪些人……值得跟。” 他话里有话，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大力。王大力虽然愣，但不傻，似乎听出了点弦外之音，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闷头抽烟。 宋梅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转而说道：“总务科最近要组建一个内部的应急小队，负责局里的一些突发杂务，需要几个身手好、靠得住的年轻人。我觉得你是个苗子，就是这脾气得磨磨。怎么样，有兴趣过来帮帮忙吗也算多个锻炼的机会，总比在侦查科老是坐冷板凳强。”这等于给了王大力一个脱离原科室尴尬处境的机会，虽然只是临时性的。 王大力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谢谢科长看得起俺！可是……俺们科长那边……” “侦查科那边我去说，借调个人帮忙，这个面子他们还是会给的。”宋梅生大包大揽，“你好好干，让我看到你的能力和……嗯，稳重。”他特别强调了“稳重”二字。 “是！谢谢宋科长！俺一定好好干！不给您丢脸！”王大力激动地挺直了腰板。 搞定了一个，宋梅生又寻了个机会，在图书馆还书时，“顺便”去了趟档案室，找董管理员“咨询”一个陈年旧案的卷宗存放问题。趁着董管理员去里面翻找的功夫，外间只剩下小陈一个人在整理目录卡。 宋梅生踱步过去，随手翻着目录盒，状似无意地低声说：“小陈，最近在看什么书呢那天我看你那本《三侠五义》，包皮好像快掉了，里面的《家》，快翻烂了吧” 小陈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手一抖，一叠目录卡差点散落在地。 宋梅生眼疾手快地帮他扶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和：“别怕。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巴金先生的书，我也很喜欢。” 小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宋梅生快速说道：“这世道，埋头故纸堆容易，看清脚下的路难。档案室是个清净地方，但也容易被人遗忘。有没有想过，做点更有意义、也更……安全的事情”他特意强调了“安全”二字，暗示自己能提供庇护。 小陈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宋梅生的用意。他紧张地看了看里间，董管理员还在絮絮叨叨地翻找着。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蚋，但很清晰：“宋科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很简单。”宋梅生微微一笑，“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多看，多听，少说。特别是……关于一些特殊文件的调阅记录，或者某些人来档案室的频率和目的，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可以……跟我聊聊。就当是年轻人向长辈汇报工作心得嘛。”他给出了明确的指令：利用档案管理员的身份，监控敏感文件的动向和可疑人员的活动。 小陈的眼神剧烈挣扎着，但最终，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有意义的事”的渴望占据了上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我明白了，宋科长。” 这时，董管理员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出来了：“宋科长，久等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宋梅生立刻恢复了正常音量，笑着迎上去：“哎呀，麻烦董老师了，就是这些！太感谢了！” 离开档案室，宋梅生心情复杂。将这两个年轻人拉上自己的船，等于将他们也置于危险之中。但他别无选择，在这黑暗的丛林里，他需要同伴，需要触角。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引导他们，保护他们，让他们在发挥作用的同时，也能更好地活下去。 警察局内部的这张小小的、脆弱的情报网，算是初步撒了下去。虽然只是两颗不起眼的棋子，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喀秋莎”的根系，开始向着脚下的土壤，更深处悄然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