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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的意外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宋梅生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安静地站在日本医学教授小野博士身侧，姿态优雅，神情温顺，与周围觥筹交错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宋梅生迅速收回目光，心中警铃大作。军统的手伸得如此之长还是她背后另有隐情这场酒会的水，比他预想的更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社交微笑，继续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他与一位满铁的中层管理聊了几句煤炭运输的“趣闻”，又和伪市政府的一个科长抱怨了一下年底预算的紧张，言谈间插科打诨，偶尔抛出一两个无伤大雅的段子，引得对方哈哈大笑，完美扮演着一个长袖善舞、热衷于钻营人脉的官僚形象。 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始终没有离开林婉那个方向。他注意到，小野博士似乎很看重她，与人交谈时，偶尔会侧头低声用日语向她解释几句，而林婉则微微颔首，神情专注，偶尔还会用流利的日语低声回应一两句。她的日语水平，显然远超一个普通护士应有的程度！ 正当宋梅生暗自思忖时，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宋科长，聊得很开心嘛！” 宋梅生心中一凛，立刻转身，脸上瞬间堆满恭敬而不失热情的笑容：“赵局！您也来了！我刚还找您呢，想跟您汇报一下工作。”来人正是警察局长赵德明，他端着酒杯，面带红光，显然已喝了几轮，身旁跟着略显局促的张怀民。 “汇报什么工作！今天是来放松的，不谈公事！”赵德明大手一挥，显得颇为豪爽，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酒气笑道：“行啊，梅生，不声不响的，连侨民会的酒会都能拿到单独请柬了鸠山机关长刚才还跟我夸你呢，说你是个人才！好好干，给我长脸！” “局长您可别拿我开玩笑了！”宋梅生连忙摆手，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就是来凑个数，见见世面。全靠局长您平时栽培提携，我才能有这点露脸的机会！鸠山先生那是客气，当不得真，当不得真！”他巧妙地把功劳推给赵德明，姿态放得极低。 这话让赵德明十分受用，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宋梅生的肩膀：“你小子，会说话！不过，鸠山先生可不是随便夸人的。他刚才是不是考校你了怎么样，没给我丢人吧”他看似随意，实则关心自己手下在日本人面前的表现。 “就是随便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问我物资供应顺不顺畅，市面稳不稳定。”宋梅生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按实际情况汇报了，没敢乱说。幸好没出岔子。”他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嗯，稳当点好。”赵德明点点头，似乎放心了些。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林婉和小野博士，忽然用胳膊肘碰了碰宋梅生，挤挤眼，压低声音调侃道：“哎，那不是医院那个小林护士吗怎么，梅生，跟这小姑娘……有进展了都带到这种场合来了行啊你！”他显然误会了林婉是宋梅生带来的女伴。 张怀民在一旁也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宋科长真是艳福不浅，工作生活两不误啊。” 宋梅生心里暗骂，脸上却露出尴尬又无奈的笑容：“局长，张局，您二位可别拿我开涮了！我哪有那本事那位林护士可不是我带来的。她是跟着满铁医院的小野教授来的，好像是教授的翻译或者助手。我也就是刚才瞧见了，还没顾得上打招呼呢。”他赶紧撇清关系，同时点明林婉此刻的“身份”。 “小野教授的助手”赵德明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林婉，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这小姑娘……不简单啊。”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蠢人，立刻意识到一个中国护士能以如此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绝非寻常。 张怀民也收敛了调侃的神色，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侨民会会长铃木信介陪着鸠山彦走了过来。鸠山彦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宋梅生刚才注视的方向，然后落在宋梅生脸上，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宋科长，和赵局长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赵德明连忙笑着解释：“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闲聊，闲聊。” 鸠山彦点点头，看似随意地对宋梅生说：“宋科长似乎对医学也很感兴趣一直关注着小野博士那边。”他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让宋梅生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鸠山彦竟然一直在观察他！连他刚才注意林婉的细微举动都看到了！ 宋梅生脑筋急转，立刻露出一副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挠了挠头：“让鸠山先生见笑了。我是看那位老先生有点面生，他身边那位女士……呃，有点像我们局里合作医院的一位护士，一时有点好奇，多看了两眼。失礼了，失礼了。”他再次强调林婉的“护士”身份，并将自己的关注解释为一种基于职业的偶然好奇。 “哦是吗。”鸠山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野博士是满铁医院的资深顾问，在细菌学研究方面很有建树。那位林小姐，据说是他的学生兼助手，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他竟然主动介绍了林婉的“新身份”，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细菌学研究学生兼助手宋梅生心中疑窦更深，但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和钦佩的表情：“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怪不得气质不凡。” 鸠山彦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他话锋一转，举了举杯：“宋科长，赵局长，希望今晚各位都能尽兴。失陪一下。”说完，便和铃木会长走向另一群客人。 鸠山彦一走，赵德明明显松了口气，低声对宋梅生说：“梅生，小心点，别乱看乱问。”语气带着告诫。 “是，局长，我明白。”宋梅生连忙点头。 又应付了几波客人，宋梅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准备找个借口溜走。经过餐台时，他恰好与取餐的林婉迎面遇上。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周围人声嘈杂，音乐悠扬。 林婉率先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标准而疏离的社交微笑，用清晰却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晚上好，宋科长。”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礼貌地招呼一个不太熟悉的合作单位官员。 宋梅生也立刻回以同样礼貌的微笑：“晚上好，林……小姐。”他刻意省略了“护士”的称呼，“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随导师来见见世面。”林婉的回答简短得体，滴水不漏，她微微侧身，让开道路，“不打扰您了。” “请便。”宋梅生点点头，与她擦肩而过。 短短两句对话，平淡无奇，在旁人听来毫无异常。但宋梅生却从林婉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和刻意保持的距离中，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划清界限的信号。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此时的她，已非彼时的她，勿要探究，保持距离。 走出大和旅馆，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酒气，也让宋梅生的头脑异常清醒。今晚的酒会，信息量巨大。鸠山彦持续的审视、林婉身份的突变和疏离的态度、以及暗流涌动的各方关系……这一切都表明，他所处的环境正在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亲善”的面纱之下，是更深的试探和更诡异的暗流。宋梅生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地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对司机吩咐道：“回局里。”他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消化今晚的一切。车轮碾过积雪，驶离这片灯火辉煌的是非之地，留下身后依旧喧嚣的酒会，以及无数隐藏在笑容下的秘密与算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