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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民那坛子飞来的“陈年老醋”带来的哭笑不得还没完全消散，一个更加现实和紧迫的麻烦，就顺着之前冒险铺设的物资运输线路，悄无声息地找了上门。这正应了那句老话：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哈尔滨这个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眼线密布的水陆码头上。 这天下午，宋梅生刚打发走一个来报销招待费、试图多报几块钱的小股长，正揉着太阳穴感慨这总务科长当得跟个财务总监兼审计主任似的，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没等他喊“进”，门就被推开一条缝，探进一张胡子拉碴、带着点风霜色的脸，正是铁路局保卫科的李科长。 “哎哟！李老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宋梅生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起身相迎。心里却是一紧，这老李平时没事可不登三宝殿，而且还是这副略显匆忙的样子。 李科长闪身进来，反手就把门给带上了，动作透着点鬼祟。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宋梅生对面的椅子上，拿起宋梅生刚泡好还没喝一口的茶，咕咚灌了一大口，这才抹了把嘴，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后怕和埋怨：“宋老弟！你可差点把哥哥我给坑惨了！” 宋梅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故作惊讶：“李老哥，这话从何说起小弟我什么时候敢坑您啊是不是上次那批‘办公器材’……” “可不就是那档子事儿嘛！”李科长一拍大腿，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身子往前凑了凑，“就前两个月，混在建材车里运走的那批！出岔子了！” 宋梅生心里一沉，但面上依旧镇定，给李科长的杯子里续上水：“老哥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一直挺顺当的吗” “顺当个屁！”李科长一脸晦气，“前几天，那趟车不是按计划开到地方卸货吗本来屁事没有。可偏偏赶上关东军后勤部那帮孙子搞什么突击抽查！你说巧不巧就抽查到那节车厢了！” 宋梅生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语气依旧平稳：“抽查查就查呗，咱们手续齐全，贴的也是警察局的封条，他们还能硬拆不成” “要是硬拆倒好了！”李科长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问题是那帮孙子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带着军犬！那狗鼻子多灵啊！咱们那批‘器材’外面裹得再严实，也架不住有特殊气味啊！幸亏当时押车的是我一个小老乡，机灵！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偷偷给检查的鬼子军官塞了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二十块大洋），“又赔着笑脸说这是警察局送给新京同僚的‘土特产’，有点特殊的山货味道，怕影响不好，求通融一下。那鬼子军官捏了捏大洋，又看了看警察局的封条，这才骂骂咧咧地带着狗走了！” 宋梅生听得也是后背冒出一层细汗。军犬！这确实是他计划外的风险因素。这个时代的警犬虽然不如后世专业，但对特殊气味依然敏感，特别是药品之类的东西。 “万幸！真是万幸！”宋梅生做出后怕的样子，拍了拍胸口，“多亏了老哥您安排的人机灵！也亏得老哥您平时打点得到位！这份情，兄弟我记下了！”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这次确实险象环生。 “记下有啥用你得来点实际的！”李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那小老乡担了多大风险这打点的钱总不能让我出吧还有，我这心里现在还扑腾呢！” “应该的应该的！”宋梅生立刻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稍微薄一点的信封（毕竟风险已过，主要是安抚和封口费），塞到李科长手里，“这点小意思，给那位兄弟压压惊，剩下的请老哥和弟兄们喝杯酒。这次真是多亏你们了！” 李科长捏了捏信封的厚度，脸色好看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钱不钱的好说。宋老弟，咱俩这交情，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现在这风声是越来越紧了！日本人那边，尤其是宪兵和特高课，盯得特别紧，对铁路运输查得那叫一个严！听说内部还要搞什么‘清源’行动，专门查内鬼！咱们之前那点事儿，可经不起刨根问底啊！” 他这话说得推心置腹，既是警告，也是自保。他和宋梅生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宋梅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老哥提醒的是！这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连累老哥受惊了。你放心，接下来咱们都消停点，暂时一切按规矩来，千万别再撞枪口上。”他需要稳住李科长，不能让他因为害怕而缩手，甚至出问题。 “对喽！我就是这个意思！”李科长见宋梅生态度诚恳，也松了口气，“老弟你是明白人。现在这世道，捞点外快可以，但首先得把屁股擦干净，保住饭碗和脑袋要紧！我可听说，最近因为类似事情，已经有好几个兄弟栽了，那叫一个惨……”他摇着头，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 “明白！多谢老哥仗义，专门跑来提醒我。”宋梅生再次表示感谢，又试探着问，“对了老哥，您消息灵通，这‘清源’行动，主要是哪个部门在牵头咱们心里也好有个数，避着点走。” 李科长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还能有谁主要是特高课那帮活阎王！梅机关可能也掺和了一脚。反正啊，最近看见穿那种黄呢子军装或者黑皮子的，都躲远点，准没错！” 特高课和梅机关！宋梅生心中凛然。这和他从小陈那里得到的信息对上了！内部的漩涡正在加速。 又聊了几句闲话，再三保证会谨慎行事之后，宋梅生才把千恩万谢（主要是谢他及时报信）的李科长送出了门。 关上门，宋梅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码头余波，果然荡漾开了。虽然这次有惊无险，但无疑是一个强烈的危险信号。日本人的监控网络正在收紧，他之前铺设的运输线路风险急剧升高。李科长的警告是善意的，但也表明这条线暂时不能再轻易动用了。 “军犬……清源行动……”宋梅生喃喃自语，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正在抽烟闲聊的警察，心里盘算着。这简直像是低配版的“大数据排查”加“精准抽查”，虽然手段原始，但效果一样致命。看来，得尽快寻找新的、更安全的渠道了，或者，得像壁虎一样，关键时刻得舍得断尾求生。 他回到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李科长这条线还不能完全断，但必须进入“休眠”状态，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再启用。当务之急，是化解内部调查的危机。李科长的到来，反而像是一剂催化剂，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得主动做点什么了……”他眯起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张怀民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以及小陈提到的档案室里那张新出现的便签。也许，这场“余波”，可以被他利用，变成搅浑水、转移视线的机会比如，让某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又恰好有点“小尾巴”被人抓住的副局长大人，去吸引一下特高课和梅机关的火力 想到这里，宋梅生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王股长的分机：“老王，来一下，有点‘旧账’，咱们得好好捋一捋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哈尔滨的又一天即将过去。但对于宋梅生而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码头余波未平，新的浪头，或许就要由他自己来掀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