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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老木”指令后的几天，哈尔滨彻底进入了滴水成冰的严冬。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街道，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行人脸上生疼。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太阳，即便有，也是苍白无力地挂在天边，洒不下多少暖意。整座城市仿佛被冻结在了一种压抑的寂静里，连平日里最喧闹的集市，也显得有气无力。 然而，在这片表面的冰冻之下，各种暗流却在加速涌动。宋梅生坐在温暖如春的副局长办公室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无处不在的张力。他新官上任的“热度”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常态化的、却也更加复杂的权力格局。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察、试探，甚至角力。 他的首要任务，自然是“老木”清单上那些关乎生命的物资。但这绝非易事。磺胺是军管药品，管控极严，每一支的流向都有记录。电池和真空管虽然相对普通，但大量、非常规的流出同样会惹人怀疑。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上眼睛的厨师，客人点了一桌满汉全席，却只给他一把生锈的小刀和几根烂菜叶，还得做得色香味俱全，不能让人看出灶台在哪儿。 “这供应链管理，简直比后世的跨国企业还难搞……”宋梅生一边批阅着一份关于增设街面巡逻岗亭的报告，一边在心里吐槽。他必须利用现有职务的便利，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完成物资的筹集和转移。 机会似乎首先出现在了医院系统。作为分管部分内部安保和协调的副局长，他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对几家主要医院的“年终慰问和安全检查”。这天，他带着秘书和两名随从，来到了哈尔滨市立医院。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绝望混合的气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候诊的病人面带愁容。日籍副院长热情地接待了宋梅生一行，引领他们参观。宋梅生表面上认真检查着消防设施、配电线路，询问安保情况，心思却全在药房和库房的方向。 “副院长，医院的药品储备还充足吗特别是冬季常用的消炎药、止血带这些。”宋梅生状似随意地问道。 “多谢宋局长关心！”日籍副院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基本储备是有的，不过嘛，您也知道，现在物资供应紧张，尤其是些特效药，比如磺胺之类的，非常紧缺，主要要优先保障皇军医院和……呃，重要部门的需求。”他话里有话，暗示普通医院能分到的份额有限。 宋梅生点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是一沉。这条路看来也不好走，医院本身也缺药，而且监管严格。他不能直接伸手，那等于自投罗网。 检查结束时，他们在走廊里遇到了一位中国籍的外科主任，姓吴。吴主任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式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他只是对副院长和宋梅生等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匆匆走向手术室。 “这位吴主任，是我们医院外科的顶梁柱，技术很好，就是脾气有点……古怪，不太懂人情世故。”副院长略带尴尬地解释道。 宋梅生却对这位吴主任留了心。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某种“古怪”和“不懂人情世故”的人，要么是真书呆子，要么……是心里有别的坚持。 从医院回来，宋梅生感到一筹莫展。直接渠道几乎都被堵死。他需要“蹊径”，一条完全在他掌控之外，却又必须能信任的路径。 这天晚上，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次来到了安娜的“时光咖啡馆”。天气寒冷，咖啡馆里客人不多，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营造出一种与外面冰天雪地格格不入的暖意。 安娜依旧风姿绰约，看到他进来，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亲自端来一杯热咖啡。“宋局长，今天怎么有空听说您最近高升了，恭喜。”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慵懒和一丝调侃。 “安娜女士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宋梅生在她对面的卡座坐下，感受着咖啡的热气，“谈不上高升，琐事更多了而已。”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闲聊了几句天气和最近的新闻。安娜似乎不经意地提起，她认识的一个白俄商人，最近在做一些“特殊”的边境贸易，主要是毛皮和土特产，但据说“门路很广”。 宋梅生心中一动，但表面上不动声色。“哦现在这年月，做边境贸易可不容易，风险大得很。” “是啊，”安娜抿了一口酒，眼神有些飘忽，“风险和利润总是并存的。有些人，为了活下去，或者为了别的什么，总得冒点险。”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宋梅生没有接这个话茬，转而聊起了别的。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需求，尤其是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安娜这条线，或许是一条“蹊径”，但必须万分小心，苏联人也不是慈善家，他们的帮助必然要求回报。 与此同时，警察局内部也不平静。钱志强虽然表面上对宋梅生服服帖帖，但侦查科内部，几个张怀民时代留下的老资格探长，似乎对这位空降的、并非侦查出身的副局长并不完全买账，工作中偶有拖延和敷衍。宋梅生心知肚明，但现在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他需要稳定。 更让他警惕的是，特务科的高岛股长，最近来副局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的频率明显增高。汇报的内容往往无关痛痒，但高岛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总是不停地扫视着宋梅生办公室的布置、他看的文件、甚至他说话时的细微表情。 “宋副局长最近气色不错，”有一次，高岛看似随意地说，“看来副局长的工作很适合您。” 宋梅生笑着回应：“都是为帝国效力，在哪都是工作。只是责任更重，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心里清楚，这是鸠山彦持续“关注”的一部分。他必须表现得既胜任愉快，又不能显得过于春风得意。 王大力倒是宋梅生忙碌工作中的一抹亮色。这憨货对副局长交代的任务执行起来一丝不苟，甚至有些过头。有一次，宋梅生让他加强夜间对局里重要部门的巡逻，结果王大力带着应急小队，一晚上绕着办公楼转了十几圈，差点把值夜班的其他科室人员给转晕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第二天跑来向宋梅生诉苦，宋梅生听了是哭笑不得，只好委婉地告诉王大力：“巡逻要有效，不是刷微信步数，重在发现可疑情况，不是比谁走得圈数多。” 王大力瞪着眼睛，显然没完全明白“微信步数”是啥，但“重在发现情况”是听懂了，挠着头说：“俺懂了，副局长！以后俺们瞪大眼睛，不瞎转悠！” 日子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宋梅生像是一个在无数丝线上跳舞的人，既要维持平衡，又要试图抓住那根能带他找到物资的线索。医院、黑市、安娜的暗示、警察局内部的人事……各种信息在他脑中交织、过滤。 冬天的哈尔滨，白天短暂，夜晚漫长。每一股在街头巷尾吹过的冷风，似乎都带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