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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公寓里，宋梅生像一尊雕塑，长久地伫立在那幅巨大的哈尔滨及周边地区地图前。地图上的等高线、河流、公路、村镇，在他眼中不再是抽象符号，而是即将被“雪崩”计划席卷的血与火的战场。确认了情报的真实性与致命紧迫性，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更加沉重的压力。传递链彻底断裂，组织杳无音信，他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孤岛，而拯救战友的唯一钥匙，就攥在他汗湿的手心。 依靠外援的路已经被证明走不通。安娜的渠道风险不可控，远水难解近渴。那么，剩下的路只有一条，也是最简单、最直接、同时也最危险的一条——他亲自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深入日军即将重兵扫荡的区域，穿越数百里冰天雪地，寻找行踪不定的抗联队伍这听起来不像是个计划，更像是个自杀式的玩笑。他一个伪满警察局的副局长，养尊处优（表面上），有什么能力完成这样的壮举 但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这看似荒谬的想法，却可能是唯一具备可行性的方案。第一是时效性。 没有任何渠道能比他自己亲自送去更快。开车全速前进，日夜兼程，理论上一天多时间就能抵达根据地边缘区域。第二是安全性。 他拥有一个近乎完美的伪装身份——警察局副局长。以“年前视察偏远哨所防务、慰问基层、宣示皇军恩威”为名，进行长途公务出行，合情合理，甚至还能申请到汽油和通行证。第三是精准性。 只有他本人清楚情报的绝对重要性，能够确保直接交到抗联高级指挥员手中，避免任何中间环节的延误或误判。 风险当然巨大到难以估量。路途中的意外、恶劣的天气、可能遇到的土匪或小股日军、以及最可怕的——被抗联队伍当作真正的汉奸副局长给“误伤”了。但比起坐视数千同志陷入绝境，这些风险，他必须去冒！ “妈的，这不是逼着文科生去当特种兵吗”他低声骂了一句，用只有自己能懂的现代梗来缓解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紧张感。但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决心已下，接下来就是周密的计划。他再次伏案，开始构思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第一步，制造合理的出行理由。 他需要一份正式的公函，内容就是年前视察北满几个重要边境哨所和警察署，检查防务，激励士气，体现“上级关怀”。这个理由非常充分，甚至可以说是他作为副局长的分内职责。他立刻起草了一份报告，措辞严谨，理由正当，准备明天一早就报请局长和日本顾问签字。他相信，在这种“彰显治安成果”的事情上，日本人不会阻拦。 第二步，规划路线。 他在地图上仔细勾画。不能直接奔向根据地的核心区域，那太明显了。路线要合理，沿着主要的公路网，依次“视察”几个重要的镇点，但最终要抵达一个最靠近根据地的、拥有抗联秘密交通站（这是他之前从老木的情报中得知的）的区域。最后一段路，必须弃车步行，潜入山林。 第三步，准备“道具”。 警察局的专车、他的副局长证件是最好的护身符。还需要准备一些真正的慰问品（烟酒、罐头），既符合人设，关键时刻也能作为与抗联接触的“见面礼”。最重要的，是藏匿情报的方式。那枚铜纽扣依然是最佳选择。他还需要准备一份备用的、加密的纸条，藏在鞋跟或衣领等不起眼的地方。武器方面，除了配枪，还需要一把匕首和必要的野外生存工具。 第四步，安排掩护。 他不能单独行动，必须带上一两个“自己人”。王大力是首选，他身手好，忠诚可靠，而且性格憨直，不会想太多。还需要一个司机。宋梅生想到了总务科那个平时沉默寡言、但开车技术一流的老司机周福。此人家庭负担重，用钱可以稳住，而且嘴巴比较严。他可以告诉王大力和周福，这是一次秘密的“特殊公务”，涉及高层机密，需要绝对保密和服从。 第五步，应对突发状况。 他需要预设各种可能：遇到盘查如何应对车辆出现故障怎么办找不到抗联队伍怎么办甚至，如果被日军或抗联双方误会而发生交火怎么办他必须在脑中反复演练，准备好多种预案。 计划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虽然每一步都充满变数，但至少有了行动的框架。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这也是“雪崩”计划发起前的倒数第四天。 宋梅生毫无睡意，他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那个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的男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潜伏在敌人心脏的“喀秋莎”，而是要化身成为一名冲向战场的信使。 早上八点，他准时出现在警察局局长办公室，呈上了那份精心准备的视察报告。果然如他所料，局长对这位能干副手的“主动尽责”大加赞赏，日本顾问也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几句，便爽快地签了字。通行证和汽油配额顺利批下。 回到自己办公室，他立刻召来了王大力和老周司机。 王大力听说有“特殊秘密任务”，兴奋得摩拳擦掌，一副“终于轮到俺老王表现”的架势。宋梅生严肃地告诫他：“大力，这次任务非同小可，关系到……上峰的秘密安排。你只管保护好我和车辆的安全，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一切听我指挥。明白吗” “明白！副局长！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对不掉链子！”王大力把胸脯拍得山响。 老周司机则显得有些忐忑，宋梅生直接塞给他一个装着不少钱的信封，沉声道：“老周，这趟路远，辛苦你了。这是额外的辛苦费和安家费。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这趟差事办好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重赏之下，老周司机也连连点头：“副局长放心，我老周开了半辈子车，知道规矩。” 安排好人员，宋梅生又亲自去总务科仓库，以“慰问偏远哨所”为名，领取了一批优质的烟酒、罐头和糖果，将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这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下午，他借口需要准备视察材料，提前回到了公寓。他最后一次检查了装备：藏有情报的铜纽扣缝在内衣扣子上，备用的加密纸条塞进特制的皮带夹层，手枪保养得油光锃亮，匕首锋利，还有指南针、一小包盐和火柴等野外生存必需品。他将自己那套副局长制服熨烫得笔挺，同时准备了一套深蓝色的普通棉服，便于在山林中行动。 一切准备就绪。他站在窗边，看着哈尔滨城华灯初上，家家户户开始弥漫出年夜饭的香气。明天，大年三十，当全城都沉浸在团圆喜庆中时，他将踏上一条生死未卜的征途。 这不是一次浪漫的冒险，而是一次提着脑袋的豪赌。赌上他的生命，赌上他的智慧，去博取那微弱的、拯救同志的希望。他没有丝毫后悔，只有一种即将投身暴风雨的平静与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拉上了窗帘，将外面的万家灯火隔绝开来。房间内，只剩下他和那个必须完成的使命。 “出发。”他对着空气，轻声说道，仿佛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