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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梅生坐在副局长办公室宽大的靠背椅上，面前摊开着总务科王股长刚刚送来的厚厚一摞文件——往年夏季药品采购的清单、库存记录以及本年度初步的采购计划草案。台灯的暖光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冷峻，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响动，每一页都弥漫着消毒水和纸张陈旧气味混合的特殊味道。 王股长垂手站在办公桌前，微微弓着腰，脸上堆着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心里却有些打鼓。这位年轻的宋副局长新官上任，最近风头正劲，连码头漕帮那块硬骨头都让他啃下来了，手段可见一斑。突然对往年看都不怎么看一眼的药品采购这么上心，不知是福是祸。 “王股长，”宋梅生终于开口，手指点着计划草案上“防疫药品”一栏，“今年夏天，各分局、看守所，还有咱们局本部的防疫，是重中之重。高桥局长多次强调，要保障帝国治下的良好秩序，首先得保证我们自身队伍的健康，不能因为疾病非战斗减员，影响皇军的大事，你明白吗”他抬眼看着王股长，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明白，明白！副局长高瞻远瞩！”王股长忙不迭地点头，“属下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今年的防疫药品预算，比往年还略有增加……” “增加”宋梅生轻轻哼了一声，拿起计划书，语气带着一丝不满，“就增加这么一点王股长，你是老总务了，怎么眼光还这么短浅现在是什么时节蚊虫滋生，霍乱、痢疾，还有疟疾，都是高发期！我们警察天天在一线跑，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感染风险多大你就按往年的量采购，万一爆发疫情，药品不够用，是你担责任还是我担责任” 王股长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有点发懵，额角见汗：“副局长，这……这预算有限，而且药品，特别是奎宁这类，管控很严，采购太多，上面……特别是日本顾问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不好交代”宋梅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具压迫感，“是现在多申请一点预算、多备点药不好交代，还是等真出了事，看着弟兄们病倒，耽误了皇军的正事，到时候被追责不好交代王股长，账要算清楚！” 他拿起钢笔，在草案上唰唰地修改起来，将几种关键药品，特别是奎宁和磺胺的数量，直接翻了一倍还多，边写边说：“预算不够，我去跟局长争取！管控严我们是给警察系统采购，名正言顺！理由就是加强夏季防疫，保障治安力量战斗力！这个报告，我来写，你只管把具体品类和数量核实清楚，把采购单做漂亮！” 王股长看着那几乎翻倍的数字，眼皮直跳，心里叫苦不迭。这宋副局长胆子也太大了！这么搞，就算预算能批下来，采购和入库也是大问题，太扎眼了！但他不敢直接反驳，只能委婉地说：“副局长，这数量……是不是太多了点入库的时候，仓库那边恐怕……” “仓库那边不用你操心。”宋梅生打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自有安排。王股长，你在总务科这么多年，账目上的事情，应该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入库是那个数，实际库存，未必就是那个数。损耗、自然蒸发、甚至被老鼠啃了，不都是理由吗关键是把面上的账做平。” 王股长心里咯噔一下，他听出味儿来了。这位宋副局长，不光是胆子大，心思也深得很！这分明是要在药品上动手脚，中饱私囊啊！而且听这口气，是要拉自己下水！他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道：“副局长……这……这风险太大了！万一被查出来……” “风险”宋梅生放下笔，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王股长，我记得，你儿子好像在新京（长春）读国高开销不小吧你家里还有一房姨太太，好像最近又看上了中央大街金店的一个镯子” 王股长浑身一颤，惊骇地看着宋梅生。这些家里的私密事，宋副局长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宋梅生脸上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笑容，语气缓和了些，但话里的意思却更重：“老王啊，跟着我宋梅生做事，不会让你吃亏。这件事办好了，采购里面的‘辛苦费’，少不了你那一份，足够你儿子舒舒服服读完书，也够给你家姨太太买几个金镯子。但要是办不好，或者走漏了风声……”他顿了顿，声音转冷，“那就不光是丢饭碗的事情了。警察局纪律股那边，好像对你前年经手的那批被服账目，还挺感兴趣的”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王股长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已经被这位年轻的副局长拿捏得死死的，没有退路了。拒绝，立刻完蛋；配合，虽然风险大，但或许还能捞到好处，而且有这位手段通天的副局长顶着。 他咬了咬牙，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副局长……您……您既然都计划周详了，属下……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绝不敢有半点差池！” “这就对了嘛。”宋梅生脸上重新露出和煦的笑容，“放心，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只要把采购单做好，供应商找‘可靠’的，剩下的，我会安排。记住，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 “是是是！属下明白！绝对保密！”王股长点头如捣蒜。 打发了魂不守舍的王股长，宋梅生立刻又投入下一环节。他亲自起草了一份给高桥局长的报告，以极其忧患的口吻强调了夏季防疫的严峻性和对战斗力的影响，将加大药品储备的必要性提升到“维护大东亚共荣圈基层稳定”的高度，并附上了那份被王股长认为“胆大包天”的采购计划。 果然，高桥一郎看到报告后，虽然对采购量有些疑虑，但在宋梅生一番“防患于未然”、“体现皇军对华籍警员关怀”的说辞下，加之最近宋梅生表现出的“能力”，最终还是大笔一挥，批准了。毕竟，钱是“满洲国”的，稳定才是他高桥的政绩。 预算关顺利通过，接下来是更关键的采购和入库环节。宋梅生再次展现了他“八面玲珑”的手段。他并没有将采购全部交给王股长找的“可靠”供应商，而是亲自出面，宴请了日本陆军医院庶务课的课长渡边。 在中央大街最高档的日本料亭“樱之屋”里，清酒氤氲，艺妓的三味线悠扬。宋梅生绝口不提药品，只是不断敬酒，恭维渡边课长管理有方，表示警察局希望向“皇军模范单位”学习先进的仓库管理经验，并隐晦地提出，希望部分药品能“委托”陆军医院的渠道进行采购，以确保质量和价格优势，其中产生的“合理”费用，双方可以“共享”。 渡边课长是个典型的日本中层官僚，贪图享乐又有些自负，在宋梅生的奉承和酒意下，又看到其中有利可图，便半推半就地答应，可以“协助”采购一部分，并允许部分药品暂时“寄存”在陆军医院管理严格、设施更好的仓库里，美其名曰“合作防疫”。这等于为宋梅生后续的“操作”提供了一个更安全、更不易被怀疑的缓冲地带。 几天后，大批的药品开始陆续到货。按照宋梅生的安排，一部分直接运往警察局仓库，由他安排好的、王大力悄悄发展的一个库管心腹接收。另一部分“委托”采购的，则运往日本陆军医院仓库。 真正的“瞒天过海”在入库时开始了。在警察局仓库，那名库管心腹按照宋梅生的指示，在入库登记上如实填写，但实际清点时，却将相当数量的奎宁和磺胺等紧俏药品，悄悄转移到了库房一个早已改造好的隐蔽夹层里。同时，在账目上，这些药品会被登记为“在途损耗”或“抽样送检”，后续再通过做假账的方式慢慢平掉。 而在日本陆军医院仓库那边，由于是“合作”项目，入库核查相对宽松，宋梅生利用渡边课长的关系，只进行了抽检。大量的药品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存入了这个看似最安全、实则最危险的地方。宋梅生打的算盘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存放在日军仓库，将来运输出去，检查环节反而会更少。 整个过程，宋梅生如同一个高明的导演，躲在幕后，通过王股长、库管心腹、甚至日本军官渡边这些“演员”，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双簧。他本人则始终保持在明面上，一切程序看似合规合法，有报告，有批文，有“合作”。 然而，就在第一批药品成功隐匿，宋梅生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门来了。警察局新来的日本顾问，负责监察后勤账目的杉野准尉，一个以刻板、较真着称的年轻军官，对这次突然大增的药品采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拿着采购清单和入库单，直接敲响了宋梅生办公室的门。 “宋副局长，关于这次夏季药品采购，有些细节，我想向您请教一下。”杉野准尉拿着文件，身体站得笔直，语气虽然客气，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审视和怀疑。 宋梅生心里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脸上迅速堆起热情的笑容，站起身：“是杉野准尉啊，快请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