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题金陵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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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挤出人群,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五百两!要拱手送人了! 他恨啊! 他恨那贾文进无耻黑幕,恨那白启明小人得志,更恨他爹方先正迂腐守旧! 给他都准备好了“参考答案”,他倒好,非要抱着那点文人清高不放! 这下好了!自家的银子,马上就要改姓白了! 李矜眼见方言走出人群,随即快步走了上来。她仰着头颅,带着一丝得意问道。 “怎样我是不是没有骗你” 方言没吭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走到处僻静的石桌旁,目光扫过那依旧喧闹的诗榜,扫过人声鼎沸的士子,最后望向远处那气氛凝重的敞轩。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仿佛变了个人。 “刘睿!”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睿还在一旁愤愤不平地咒骂贾文进和白启明,闻声一愣。 “啊方兄” “笔来!”方言吐出两字,简洁有力。 刘睿先是茫然,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圆,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这场景!这语气!这神情!瞬间让他想起了方言帮他碾压周齐的画面。 方兄这是要亲自出手,把他老爹丢掉的场子,给夺回来! “哎!好嘞!!” 刘睿像是被打足了鸡血,脸上的愤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兴奋的红光。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开人群,手脚麻利地从旁边桌案上抢过一套崭新的“雪浪笺”和笔墨,几乎是捧着放到了方言面前的桌子上,还不忘狗腿似的给他研墨。 李矜也是第一次见到方言如此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怔住了。 她见过方言的油滑,见过方言小人得志时候的得意,见过他被自己气得跳脚又强装镇定的心虚。 可是她从未见过方言如此认真! 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的双眼,此刻深邃的如同星空,吸引着她移不开双眼。 她脑海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小骗子形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现在这英俊潇洒,神情严肃的英俊小子。 她的心脏没来由的停了一下。 这小骗子!来真的了 周围的士子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是方言方公子” “他也要作诗” “有贾提学的偏袒,他爹方先正都被打成了第二!方言能行吗” “我看难!方公子这等年纪,能作出什么好诗要是身旁的刘睿下笔,那才有机会!” 方言对周遭的一切议论充耳不闻。 他提起那支饱蘸浓墨的毛笔,手腕悬停于纸上空寸许之处,屏息凝神。 刹那间,脑海中前世读过的无数咏春名篇如同浩荡江流奔腾而过 贾文进要“格局”要“志向”要吹捧“圣心” 行!小爷今天不把天捅个窟窿,小爷就不姓方!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锐光一闪,手腕猛地落下! 笔锋触及纸面,如利刃出鞘。 一旁的李矜,见方言没有思考就开始落笔,轻眉微微一皱。 方言作诗天赋再高,这不做思考就开始落笔,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很快就打破了她的怀疑。 方言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悬着的手腕轻轻放下。拿起那张纸微微一吹。整首诗浮现在众人眼前。 “题金陵邸” 离得最近的刘睿下意识地念出标题,心中微微一怔。 这名字看似寻常,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深意。 紧接着,他一字一句地将诗念出: 山外青山楼外楼, 秦淮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去, 直把金陵作京州。 刘睿刚刚念完,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这首诗......太不寻常了! 起句“山外青山楼外楼”何等壮阔,勾勒出江陵的繁华盛景。 可紧接着“江陵歌舞几时休”一句急转直下,那诘问中透出的讽刺意味,让每个人都心头一紧。 “暖风熏得游人醉”,这不正是在说他们这些沉醉在太平盛景中的人吗 而最后一句“直把金陵作京州”,更是如同惊雷炸响! 金陵是哪不就是现在大齐朝的首都吗 京州又是哪不就是以前大齐开国之君设立的首都吗 那可是说出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的开国君主齐武祖啊! 遥想当年大齐的意气风发。 再想想现在的京州! 自从从京州迁都到金陵之后,大齐风气是越来越糜烂,越来越差。 当初说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忠贞大臣,如今也变成了只会巴结上官,粉饰太平的应声虫。 看看沧州!这样变成什么样了 流民遍地!民不聊生! 这首诗,表面写景,内里却藏着诛心之论! 陛下还理朝政的时候北方还没乱起,现在首辅上来了!一切都变了。 这是在骂首辅只知道在江陵那边粉饰太平,不顾北方乱民的死活。 骂贾文进这人毫无底线,只知媚上! 这首诗,如同洪钟大吕,唤醒了在场所有人对以前大齐鼎盛的向往! 方才还在质疑方言的士子们,一个个面红耳赤,既羞愧于自己的浅薄,又震撼于这首诗的胆识。 跟这首《题金陵邸》相比,白启明那首堆砌辞藻、歌功颂德的诗,简直如同儿戏! 这才是真正的大格局!大见识!大志向! 李矜呆呆地看着纸上的诗,又看看眼前的方言,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震撼、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种种情绪汹涌而来,冲得她鼻尖发酸。 她第一次,被一首诗,被一个人震撼到失语。 他……他竟然能写出这样的诗他竟然有着如此深沉悲悯的家国情怀如此痛彻心扉的忧患意识 自己之前还一直嘲笑他是个只知钻营算计的小骗子。 难道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他方言!就不是那样的人! 她心中方言的形象越来越清晰,渐渐的深入了心底某处。 刘睿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把抢过诗笺,声音都变了调:“好!好诗!好一个《题金陵邸》!有了这诗!我看贾文进还有什么话说!”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敞轩方向冲去。 然而,他刚准备冲刺,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拦住。 是李矜。 刘睿和方言都疑惑地看向她。 李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指了指诗笺上方言那“独具一格”的字迹说道: “方言你的字迹虽然有所进步,但是这样的传世名品,岂能被这字所拖累了” “如此名品,当要让贾文进挑不出一丝借口才行!” 言罢,她不等两人反应,径直走到石桌另一侧,铺开一张新的“雪浪笺”,亲手执起一管小楷笔,蘸墨,凝神,落笔。 这一次,她并未用自己最擅长的簪花小楷,而是运笔沉稳,书写了一手端正庄重的隶书! 一笔一划,皆力透纸背,与诗中那含蓄而锐利的意境竟完美契合! 周围士子见状,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叹! “妙啊!李小姐这手隶书,庄重大气,正配此诗!” “字好诗更好!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啊!” “这才是真正的珠联璧合!白启明那首和这首相比,简直是瓦砾之于珠玉!” 刘睿看着誊抄好的诗,双眼一亮,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抢过李矜誊抄好的诗笺,像是捧着绝世珍宝,往敞轩冲去。 “老师!老师!诗来了!诗来了!” 现场只留下方言和李矜,以及周围一群激动不已、议论纷纷的士子。 方言默默看着李矜,目光复杂。 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和他针锋相对、处处给他找不痛快的小丫头,竟然会在这个关头出手帮他。 莫非 莫非她在贪图那五百两的彩头也想在我这里分一杯羹 他看着被自己盯着脸色的微红的李矜。嘴角一撇,开口说道。 “别以为是你写的字,就能从我这里分到一枚铜板的彩头!” 本来被方言盯着心脏乱跳的李矜,瞬间被方言这一句话气的差一点吐出血来! 她的脸颊瞬间变得如同晚霞般通红,血气直冲头顶。 大家小姐的矜持再也把握不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怼着方言吼道: “小骗子!死骗子!臭方言!下次我再帮你!我就跟你姓!” 言罢,李矜就气喘吁吁的往湖中水榭走去。 她错了!她错的离谱!方言就不是那种心怀天下的正人君子! 他是个无赖!是个无耻至极的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