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暗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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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沐兮在名利场上用流言作刃，搅动四方风云时，另一条更为幽深险峻的战线上，何景正如一尾沉默的鱼，潜入上海滩浑浊的暗渠之中。 他手持沐兮艰难争取来的、那张盖有城防司令部模糊印章的“调查令”，却深知其效力有限，更多时候，它是一层脆弱的护身符，而非真正的通行证。 张彦钧拨给他的所谓“人手”，是司令部情报处几个被边缘化的老油条。 他们对何景这个空降的、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表面客气，实则惫懒敷衍，只想用最低限度的行动交差。 何景并不点破，反而顺势而为，将一些明面上、无关痛痒的排查工作——诸如调阅半公开的码头日志、商会过往的普通货单——交给他们去磨蹭。 这些动作看似合规，实则更像烟幕，意在麻痹可能存在的监视者。 真正的刀锋，由他亲自执握。 他换上了与码头苦力无异的破旧短褂，脸上刻意涂抹了油污与煤灰，融入了周家商行控制的码头区。 这里气息混杂，汗臭、鱼腥、铁锈与劣质烟草的味道交织，劳工号子、监工斥骂、帮派暗语此起彼伏。 他凭借少年时在底层挣扎求生练就的机警，以及沐家倒塌后残存的、几乎湮灭的旧日人情网络，像一抹阴影，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巨大的货堆之间，蜷缩在苦力们喘息的窝棚角落，竖耳倾听所有关于周家、关于东洋人的破碎词句。 连日探查，收获甚微。周复明与岩井公馆的勾结，如同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毒蛇，谨慎而隐蔽。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黄浦江的风带着刺骨的湿寒。在一处弥漫着劣质烧酒和馊水气味的小酒馆后巷，何景找到了一个目标——一个不久前因“账目不清”被周家商行扫地出门的老账房，此刻正醉醺醺地咒骂着世道不公。 何景没有直接询问，而是凑过去，递上一支烟，用一口熟练的苏北腔搭话，自称是来找寻失踪大哥的弟弟，他大哥以前在周家货轮上干活，最后一次离家就是跟了一艘运“五金零件”的船，之后便音讯全无。他脸上混杂着憨厚、焦急与绝望，演技浑然天成。 同病相怜和酒精的作用，撬开了老账房的嘴。他骂咧着：“五…五金零件屁！那批‘特殊器材’…账面上好看…糊弄鬼呢！” “周扒皮和东洋人…合伙干的缺德事…害得老子也丢了饭碗…” “特殊器材”何景心脏猛地一缩，陈叔那本账本副本里，也曾出现过这个模糊的词语！ “特殊器材我大哥就是搬那个没的” 何景趁热打铁，声音带着哭腔，“那到底是啥东西为啥会没了消息” 老账房似乎被触及了某根恐惧的神经，醉眼朦胧地警惕起来，猛地摇头：“不…不知道…别问了…要命的…” “以前的陈账房…就是知道太多才…” 他猛地刹住话头，惊恐地看了看四周，推开何景，踉跄着钻入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 尽管话未说全，但信息足够震撼：周复明与日本人合伙运输名为“五金零件”的“特殊器材”，此事极其隐秘且危险，可能与人员失踪有关，甚至牵扯到陈叔的遭遇！ 何景强压住剧烈的心跳，没有追赶，默默记下了老账房的形貌和消失的方向。这条线，不能断。 与此同时，寻找福伯下落的行动却陷入了更大的僵局。沐家旧人早已风流云散，剩下的也三缄其口。 何景凭借记忆和福伯过去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冒险接触了几位可能知晓内情的、与福伯有旧交情的边缘人物，一位开香烛店的寡居婆婆，一个曾在沐家做过短工的木匠，皆一无所获。福伯如同沉入大海的石子。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认定此路不通时，一个极其细微的发现，让他瞬间毛骨悚然。 在他试图寻找第四位目标人物——一位据说早年受过沐家大恩、退休后在南市开杂货铺的老人——时，发现杂货铺店门紧闭，门上贴着粗率的封条。 向左邻右舍打听，只得到含糊其辞的回应：“老头上周急病没了。” “唉，说是夜里起夜摔了一跤，就没起来…” 意外何景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绕到杂货铺后的窄巷。巷子阴暗潮湿，墙壁布满青苔。 就在杂货铺后门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一块松动的青砖旁，何景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几乎被苔藓覆盖的刻痕——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符号，像是孩童随手的涂鸦，但何景的瞳孔却骤然收缩，这是沐家内部极少数核心仆役才知道的示警暗号，意味着“极度危险，停止接触，已被监视” 冷汗瞬间浸湿了何景的后背。这不是意外！那位老人是被灭口的！而且，敌人不仅知道有人在查，甚至预判到了调查者可能会接触的对象，并提前布下了死亡陷阱和警告！ 他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迅速而无声地退离了巷子，混入街上的人流。每一步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他不敢再尝试联系任何名单上的人，所有的明线调查必须立刻停止。 他将关于“特殊器材”与周复明、日本人关联的新线索，以及发现警告标记和老人疑似被灭口的紧急情况，通过之前与沐兮约定的、最为隐秘的死信箱方式，城隍庙某个特定香炉的底座缝隙，传递了出去。 消息如同冰冷的箭矢，悄无声息地射向霞飞路公寓那华美的牢笼。 何景则彻底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他切断了所有不必要的联系，像壁虎一样蛰伏起来，等待着下一个指令，也警惕着从任何方向可能袭来的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