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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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阴霾算计与周旋，让沐兮的心仿佛也浸染了一层洗不掉的灰翳。 从张彦钧那处充斥着强势与暧昧的别馆回到霞飞路公寓，她甚至需要片刻的静默，才能重新将那份刻意经营的柔弱面具戴回脸上。 她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点能让她短暂喘息、不至于在仇恨中彻底窒息的东西。 鬼使神差地，她又去了那家作为与江予哲联络点的进步书店。 午后阳光透过书店老旧的玻璃窗，在积满灰尘的书架上投下温暖的光柱。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沉静气息。 沐兮漫无目的地用手指划过一排书脊，目光却没有真正聚焦。 “这本《呐喊》…写得真好，就是读着心里闷闷的，又忍不住想一直读下去。”一个清亮又带着点苦恼的女声忽然在旁边响起。 沐兮微微一怔，转过头。 一个穿着蓝布学生裙、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正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本鲁迅的《呐喊》，眉头微微蹙着，表情认真得像是在思考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女孩大约十八九岁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上有几颗俏皮的雀斑，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像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闪烁着一种沐兮早已陌生的、充满活力的光芒。 那光芒，叫做希望。 见沐兮看她，女孩也不认生，反而大大方方地朝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你也喜欢看书吗” “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 沐兮下意识地点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毫无目的性的、纯粹的善意搭讪。 她习惯了算计与试探，反而对这种直接的友好感到无措。 “我…随便看看。” 她轻声回答，声音有些干涩。 “这里的书好多都好深奥” 女孩仿佛没察觉她的疏离，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活泼自然，“予哲哥老说我看书不用功” “净挑些闲书看。” 她吐了吐舌头，带着点娇憨的抱怨。 予哲哥 沐兮的心轻轻一动。是江予哲 女孩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凑近沐兮一些，压低声音：“哎呀，说漏了！你……你认识予哲哥吗” “我看你好像常来这里。” 沐兮看着她这副天真又有点冒失的样子，心底的警惕莫名消散了一些。 她轻轻摇头：“不算认识，只是…见过。” “哦哦！” 女孩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随即又笑起来，主动伸出手，“那认识一下我叫林晚星，夜晚的晚，星星的星。” “予哲哥说，哪怕在最黑的夜里，也要做一颗小星星，努力发一点光！” 她的名字和解释都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理想主义气息，简单，直接，却有种动人的力量。 沐兮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指纤细却并不娇弱、甚至有点磨茧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握了握：“沐兮。” “沐兮真好听！” 林晚星笑得眼睛弯弯，“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 她忽然问道，眼神干净直率，不带任何打探的意味，只是纯粹的关心。 沐兮被她问得一怔。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问她这个问题，那些男人要么只想占有，要么只想利用，要么只想引导，从未有人只是单纯地看见她的不快乐。 她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林晚星也不追问，只是语气轻快地说：“予哲哥说，如果觉得心里闷，就看点有意思的书，或者做些有意思的事！” “我们…嗯，我和一些同学朋友，有时会一起去教工人夜校的孩子们认字，虽然他们有时候皮得很，但看到他们学会写自己名字时高兴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充实！” “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她热情地发出邀请，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仿佛认定这是一件世界上最快活的事。 沐兮看着她，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却活得如此明亮、如此充满劲头的女孩。 她口中的世界，工人、夜校、教书、充实…这些词汇离沐兮那个充满阴谋、背叛与鲜血的世界太过遥远，遥远得像另一个时空的故事。 可是为什么心底某一处，却因为这简单的话语而泛起一丝极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几乎忘却的暖意 “我可能不太方便。” 沐兮最终轻声拒绝，语气却不自觉地柔软了许多。 “没关系呀！” 林晚星毫不气馁，“那有空就来书店看看书也好！” “予哲哥这里有很多好书！” “我下次介绍你看一本特别有意思的！” 她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自顾自地规划起来。 这时，书店后院传来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江予哲回来了。 林晚星眼睛一亮：“肯定是予哲哥回来了！” “沐兮姐，我先过去啦！” “下次见！” 她朝沐兮挥挥手，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轻盈地飞向了后院。 沐兮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蓝色的活泼身影消失在内门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阳光般的气息。 林晚星。晚星。 沐兮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在这个昏暗的、充斥着旧书尘埃和危险秘密的书店里，这个女孩的出现，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短暂地照亮了她心底那片荒芜冰冷的角落。 她是江予哲的同志。他们做着那样危险却又……那样充满希望的事情。 沐兮缓缓拿起刚才林晚星放下的那本《呐喊》，封面上冰冷的字体，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她依旧会走在自己的复仇之路上，冰冷，决绝，不惜代价。 但或许，在这条路的旁边，偶尔也能看到一点不一样的星光 她不知道这星光能照亮多久，但在此刻，这份意外的、纯粹的结交，像一粒微小的火种，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她早已冰封的心湖。 虽不足以融化坚冰，却终究，带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