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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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神经紧绷与暗夜奔忙，让沐兮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将那些至关重要的碎片交给江予哲后，她并未立刻返回那处处是眼的霞飞路公寓，而是鬼使神差地，让黄包车夫绕了一段路。 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洒在租界整洁的街道上。 路过一处红土网球场时，里面传来的清脆击球声和偶尔响起的喝彩声，让她不由自主地叫停了车夫。 她付了钱，站在铁艺围栏外，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场内。 阳光下的球场，绿草如茵，红线分明。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衫、身材挺拔的男人正在场上奔跑挥拍，动作流畅而有力。 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跃起的侧影，汗珠在空中挥洒出细碎的光点。 沐兮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时光仿佛瞬间倒流。 也是这样的午后，也是这样的网球场。 年幼的她扒着高高的围栏，踮着脚尖，努力地看着场内那个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少年——她的哥哥沐景明。 他挥舞着比手臂还长的球拍，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优雅的力量，笑得那样爽朗开怀。 “哥哥好厉害！” 小女孩的声音又脆又亮，“等我长大了，也要和哥哥一起打网球！” 少年停下来，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笑着朝她跑来，隔着围栏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呀！那我们说定了！” “等兮兮再长高一点，哥哥教你！打遍上海滩无敌手！” 那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可是，她再也没有长到足够和他一起打球的高度。 那场突如其来的书房大火，吞噬了那个承诺，也吞噬了她记忆中永远明朗温暖的哥哥。 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酸涩。沐兮猛地眨了眨眼，试图逼回那不合时宜的湿意。 场内的男人恰好完成一记漂亮的扣杀，转过身来，走向场边休息，拿起毛巾擦拭脸颊。 就在他侧脸完全暴露在沐兮视线中的那一刻——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轮廓……那下颌的线条……那挥动毛巾时手臂扬起的弧度…… 像！ 太像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具体五官，但那个瞬间的身形和气质，与她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却从未淡去的少年身影，产生了惊人的重叠！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血液似乎瞬间涌上头顶，又倏地退去，让她一阵眩晕。 不可能…… 哥哥早就死了……葬身火海……是她亲眼所见…… 是幻觉吗因为太累因为最近总是回想起过去 可是那个身影如此真实！ 理智在尖叫着阻止，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沐兮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推开那扇并未上锁的围栏铁门，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正在喝水的白色身影冲了过去。 她的动作引起了场内其他人的侧目。那个男人也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疑惑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沐兮猛地停住脚步，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他睫毛上挂着的汗珠。 不是幻觉。 是孙应洋。 汇丰银行的经理，英国领事馆的代理人，那个总是带着礼貌疏离微笑、声称自己可能失忆了的男人。 他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额角，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惊讶和疑惑，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她。 “沐小姐” 孙应洋放下水瓶，语气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将沐兮从巨大的震惊和恍惚中猛地拉回现实。 像……却又不像。 哥哥的眼神永远是明亮飞扬的，带着少年人的不羁和温暖。 而孙应洋的眼神，即使在此刻的惊讶中，也带着一种属于成年人的、经过世事沉淀的冷静和审视，那是银行家特有的眼神。 可是……那眉骨的形状，那鼻梁的弧度……为什么刚才远看的那一瞬，会如此惊心动魄地相似 沐兮的心脏依旧在狂跳，血液冲撞着耳膜，让她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音节，只能徒劳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眼神混乱地看着他。 孙应洋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样，眉头微蹙，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他上前一步，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沐小姐，你没事吧脸色很不好看。” “需要帮忙吗” 他的靠近让沐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阳光刺眼，网球场上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膜，变得模糊不清。 沐兮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记忆中的少年身影与眼前成熟的银行家形象疯狂交错重叠，又猛地撕裂开来。 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疑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他到底是谁 真的只是巧合吗 还是……那场大火，吞噬的并非她所知道的一切 “……对不起” 沐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微弱，“我……认错人了。” 她几乎是仓惶地转身，逃离了这个阳光过于炽烈、回忆过于汹涌的地方，留下了身后一脸错愕、金丝眼镜后目光深沉的孙应洋。 网球场上的击球声依旧清脆，却再也敲不开沐兮心中那扇骤然关闭又猛然洞开的、通往过去与疑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