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碗毒米埋民怨 三尺寒锋向宦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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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少年捧来一只豁口陶碗,碗沿裂着蛛网般的细纹,边缘还缺了指甲盖大一块,显然是祖传的“宝物”。碗中是些发黑结块的米粒,像被踩进泥里的陈年锅巴,夹杂着细沙、碎石,甚至还有半粒鼠粪,灰扑扑地混在其中,仿佛在诉说这碗饭的“来之不易”。少年低头不敢看人,手指冻得通红开裂,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显然是刚从地里刨完树根回来。 赵宸蹲下身,接过碗,指尖触到那粗粝的陶壁,一股寒意直透掌心。他捻起一粒米,指尖传来湿黏腐朽的触感,像是捏住了死人指甲。凑近鼻端一嗅,一股浓烈的霉味夹杂着酸腐之气直冲脑门,令人几欲作呕——那味道,比宫中冷灶三个月没洗的锅底还冲,比太监偷藏的臭咸菜坛子还邪门。他眉头紧锁,将米粒放入锦囊,忽觉掌心微痒,竟是米粒中藏匿的毒虫爬动!那虫子细如发丝,通体灰白,正顺着他的指缝往袖口钻。 “呵。”赵宸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用拇指碾死那虫,指尖留下一点腥臭的黏液,“好手段!霉米中竟混了‘五步倒’的药粉,吃下必死无疑。这哪是赈灾这是灭口,是杀人于无形,连棺材钱都省了。” 夏荷闻言色变,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轻轻插入米粒堆中。不过眨眼工夫,针尖已由银白转为乌黑,边缘泛着诡异的绿芒。“果然!是‘断肠散’与‘五步倒’的混合毒,专克饥民虚弱肠胃,发作极快,死后还查不出明显外伤。”她低声道,“这配方……像是宫中‘天机阁’流出的禁方。” 赵宸眼神一凛。天机阁,正是二皇子王坤私设的“秘药司”,专研毒术与暗杀之法。前世他便是被此阁中人以“慢性蚀骨散”毒杀,如今重活一世,竟又撞见这阴毒手段重出江湖! 他又细细询问赈粮发放时间、来人服饰、官凭印信。村民七嘴八舌地诉说:来的是个穿青袍的吏员,油头粉面,腰间挂着个铜铃,走起路来叮当响,却从不为百姓停留。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差役,手持水火棍,见狗都踹一脚。只在村口待了半日,便匆匆离去,连米袋都没打开,直接往地上一倒,喊一声“领粮”,便算完事。那“领粮凭证”不过是一张粗纸,墨迹潦草,无官印,无编号,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钱”字花押,像极了醉汉提笔乱画。 “钱”赵宸眸光一闪,“可是州府通判钱文远那个号称‘铁公鸡——一毛不拔,拔了要命’的贪官” “正是!正是!”那少年咬牙切齿,眼眶通红,“他手下差役还说:‘能给你们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再闹,连霉米都没得吃!’还说……说皇上在北边打仗,没空管你们这些贱民!” 赵宸冷笑一声,眼中寒光如电,仿佛有两柄冰刃在瞳孔深处交错。钱文远,二皇子母族旁支,素以贪酷闻名,前世曾因强占民田被他查办,如今竟敢将赈灾粮换成霉米,克扣十之八九,其背后若无王坤默许,甚至授意,岂敢如此猖狂他忽地想起前世,王坤便是因贪腐案被赐死,而今重生一世,竟又撞见其爪牙作恶!这哪是巧合这是天道给他送来的复仇名单! 他环顾四周,见几个孩童蜷缩在草堆中,四肢浮肿如鼓,眼神涣散,像被抽了魂的纸人。一妇人正用破碗喂一个婴儿米汤,那汤水清可见底,几乎只是热水,还浮着一层油膜。婴儿吸了几口,忽然浑身抽搐,呕出一团绿水,妇人哭道:“娃儿饿狠了,肠胃都坏了……前日吃了半碗霉米,当晚就烧得说胡话,喊‘娘,我看见白米饭了’……可那饭,是黑的啊!” 赵宸心头一震,仿佛被重锤击中。这一瞬,他仿佛看见了前世那个蜷缩在冷宫角落、饿得啃食窗纸的自己。那时无人问津,无人垂怜,连太监都踢他一脚:“小杂种,饿死活该!”而今,他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若再纵容此等惨剧,何异于当年那些冷眼旁观的权贵不,他比他们更该死——因为他明明有能力改变,却选择沉默。 “孩子,”他轻声说,从怀中取出那枚白玉佩,玉佩在暮色中泛着幽幽冷光,像一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他指尖轻抚玉佩上的血纹,似在汲取某种力量,又像在与前世的自己对话,“会好起来的。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饿死在冬天。” 言罢,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小包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金黄酥脆,甜香扑鼻,显然是宫中御膳房的点心,一路被他珍藏至今。他掰下一小块,轻轻喂给那婴儿。婴儿本能地吮吸,嘴角溢出米汤与糕屑,竟破涕为笑,小手还想去抓赵宸的衣角。 “哎哟我的小祖宗!”李德全忽然跳脚,“那可是娘娘亲手做的桂花糕!您自个儿都舍不得吃,从北境一路揣到这儿,都快馊了还当宝呢!”说着又心疼地嘀咕,“这下可好,喂了娃,奴才连闻味儿的份都没了。”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出声。连那老里正都咧了咧嘴,露出几颗黄牙。这笑声,在死寂的村庄里,竟像一道裂开的天光。 “笑什么”赵宸板脸,“本少东家最见不得孩子饿肚子。再说了,我赵家米行,岂能看着百姓吃霉米传出去,我爹非打断我腿不可!” 说罢,他一挥手:“李管事,将我们随行的干粮分出七成,再把药箱打开,把退热散、健脾丸、止泻散都拿出来,按人头分发。另,取净水煮沸,务必确保饮用无虞。谁要是敢偷懒,扣一个月月钱,外加抄《粮政十策》一百遍!” “是!”李德全领命而去,动作利落,一边走还一边吆喝:“都听好了!赵家米行今日开仓济贫,免费派饭!但凡吃完的,还得背一句‘淮南米好,赵家仁义’,不然下回不给!”惹得村民又是一阵笑,连哭声都轻了几分。 伙计们迅速支起三口大锅,将干粮与草药倒入锅中,霎时药香与米香混作一处,引得村民纷纷围拢。一老叟颤巍巍捧来半块焦黑的木炭,哽咽道:“贵人……这炭还能烧,给您添柴……是我们全村最后一点家当了。”赵宸接过,郑重放入灶中,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竟有几分暖意。 夏荷则悄然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与厚纸,借着昏黄天光,快速勾勒:枯瘦如柴的老者、浮肿的孩童、破败的屋舍、霉变的米粒、老槐树上的祈雨刀痕……每一笔都精准而冷峻,如同刀刻,将这人间惨状凝固于纸上。她又将村民口述一一记录,字字泣血,句句含冤。忽见一老农从怀中掏出一块泛黄的绢布,布上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天旱三月,官粮不至。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求青天大老爷垂怜!”字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用破笔蘸着锅灰写的。 赵宸接过绢布,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字迹,仿佛触摸到了万千百姓的绝望。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轻轻盖在那婴儿脸上,挡住风沙:“这布,我收下了。你们的冤,我也收下了。总有一天,我要让这‘青天大老爷’,亲自跪在你们面前,低头认罪。” 临行前,老里正颤巍巍捧来一个布包,里面是几粒晒干的野菜根,灰扑扑的,却洗得干干净净,显是老里正精心准备的。他哽咽道:“贵人……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只愿您……多替我们说句话……我们……不想死啊……” 赵宸接过,郑重收入怀中,沉声道:“此物,我必亲呈天听。若天不听,我便自己当雷,劈了这昏天!” 他忽地转身,望向冀州府城的方向,目光如炬:“钱文远,王坤,你们欠的债,该还了!这一世,我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八皇子,而是来收债的阎罗!” 车队重新启程,马蹄踏在泥泞小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大地在低吼。马车内,赵宸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手中紧握那包野菜根,指节发白。玉佩贴着他胸口,那血纹似在隐隐发烫,灼烧着他的决心。 “夏荷,”他低语,“把所有证物封好,用火漆加印。霉米、凭证、绢书、素描、口供,一式三份。一份藏于暗匣,随我贴身携带;一份交李德全,命他派心腹快马送回京中,交予户部侍郎周秉义——此人清廉,且与我母族有旧;最后一份,秘密送往东林书院,交给山长柳先生。柳先生素来刚直,必能掀起清议,让天下人知道,谁在吃人血馒头!” “是。”夏荷低声应道,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她忽又轻声道:“殿下,那女官的玉佩碎片……是否与宫闱有关浣衣局女官,怎会死在冀州” 赵宸眸光一凛:“此事暂勿声张。待查证赈粮案时,一并彻查。我怀疑,有人在转移宫中密档,而那女官,是被灭口的。若真如此……这局,比我想的还深。” “李德全,”赵宸声音如冰,“传我密令:暗中联络冀州义仓旧吏,三日内,我要看到王坤任内所有粮仓的出入库账目副本。尤其是‘赈灾专仓’的记录。若有篡改、销毁痕迹,立刻取证。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若他们反抗呢”夏荷问。 “那就让他们知道,”赵宸睁开眼,眸中寒光如刃,缓缓抽出腰间软剑,剑刃在烛火下映出冷光,像一泓寒潭倒映着月光。剑柄上刻着“宸”字,那是母妃临终前为他刻下的,刀锋所向,皆是仇敌。“八皇子的刀,不只用来斩敌,也能斩贪官。斩一个,震慑百个;斩百个,换天下清明。” 车外,北风呼啸,卷起枯叶扑打车帘。远处,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苍天也在怒吼。雨点终于砸落,先是零星几点,继而倾盆而下,雨水冲刷着龟裂的大地,也冲刷着车上的“淮南米行”旗号。那旗帜在雨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出征的战鼓。 赵宸望着雨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雨,来得正是时候。它洗不净这世间的脏,但能泡软那些贪官的骨头。等他们跪下时,会发现,自己早就是一具空壳。” 而这场雨,注定要冲刷出深埋于泥土之下的罪恶,也将浇灌出一株重生的复仇之花。那花茎上缠绕着血色的纹路,正如他手中玉佩的印记,在风雨中愈发清晰,昭示着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清算——这一世,他不再逃,不再忍,只为一个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