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暗涌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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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庄堡内，一种奇特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表面上，一切都在为“北上勤王”而高速运转。校场上，队列操练的口号声比往日更加嘹亮；匠作营里，修复兵甲、赶制箭矢的叮当声彻夜不息；后勤仓库外，民夫们推着独轮车，将一袋袋所剩无几的粮秣进行整理登记，做出即将装车启运的姿态。 林慕义甚至亲自监督了一次全军的装备点验，对着花名册，逐一核对各营的兵员、兵器、马匹状况，神情严肃认真，仿佛明日便要誓师出征。这一切做派，都被尚未离开、奉骆思恭之命“协助筹备”的两名锦衣卫缇骑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然而，在这公开的、近乎表演的备战之下，暗流的方向却截然不同。 王五撒出去的网，收得更紧，也撒得更远。北面的哨探不再仅仅满足于打听岳托的动向，而是开始详细记录宣大总督张宗衡所部的兵力分布、粮草囤积点，乃至各镇总兵之间的龃龉嫌隙。南面的眼线则加紧了与睢州境内那些暗通款曲的地方势力的联系，隐晦地传递着“振明军若北调，罗汝才必卷土重来”的担忧，并以此为筹码，换取他们更积极的情报支持和有限的物资援助。 与此同时，几封措辞各异、却目标一致的信函，从吴庄堡悄然发出。一封是林慕义以“末将”身份，写给宣大总督张宗衡的“请示函”，语气恭谨，详细陈述了振明军目前兵力、粮草状况，询问北上路线、粮草接应以及抵达后的驻地安排等具体事宜——看似请示，实为将难题抛回，拖延时间。另一封则是通过曹化淳的秘密渠道，直达天听的“密奏”，其中极力陈述南下流寇（尤其是罗汝才部）因闻振明军将北调而蠢蠢欲动的“险情”，强调“南线若溃，中原震动，恐较太原之危尤甚”，委婉请求皇帝陛下圣裁，或另派劲旅南下接防，或速拨粮饷以安军心。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博弈，也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冒险。 紫禁城，文华殿侧厢。杨嗣昌看着桌案上几份几乎同时送达的文书，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份是骆思恭关于林慕义接旨后“积极备战”的初步回报；一份是河南巡抚转来的、林慕义请求拨付北上粮饷的正式公文；还有一份，则是他安插在开封的眼线送来的密报，提及豫东一带因振明军可能北调而人心浮动，罗汝才部确有异动迹象。 “好一个林慕义！”杨嗣昌冷哼一声，将那份请求粮饷的公文重重拍在桌上，“阳奉阴违，推诿塞责！分明是畏敌如虎，不愿北上，竟敢以流寇为挟，勒索朝廷！” 他看得分明，林慕义这一切举动，核心只有一个字——拖！拖到太原战局明朗，拖到朝廷改弦更张，或者拖到他自己准备“充分”。 “阁老，此獠奸猾，若任其拖延，恐误了太原大事啊！”一旁的心腹幕僚低声道。 “本官岂能不知”杨嗣昌烦躁地捋了捋胡须，“然则，他摆出遵旨备战的姿态，又抬出南线安危，皇上那边……昨日曹化淳那阉奴，怕是又进了什么谗言！” 他想起方才面圣时，崇祯皇帝在催促进兵的同时，竟也破天荒地问了一句“南线是否真的堪忧”，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显然，林慕义的反制措施，已经产生了一些效果。 “不能再等了！”杨嗣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必须逼他立刻动身！就算不能尽全功，也要让他与岳托碰上一碰，两败俱伤最好！” 他沉吟片刻，伏案疾书。一封是给骆思恭的密令，严词督促其务必监视林慕义部即日开拔，不得再以任何理由拖延；另一封则是以兵部名义，行文河南布政使司及开封府，严令其“设法”为振明军北上提供部分粮草，“若敢推诿，以贻误军机论处”！这是要将压力层层传导，既要逼林慕义，也要逼地方官府，断绝林慕义“因粮饷不继而无法北上”的借口。 然而，就在杨嗣昌的文书还在驿道上传递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双方的节奏。 王五带着一身露水和新刮破的伤痕，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冲进了林慕义的书房。 “教官！太原……太原城还在坚守，但岳托分兵了！”王五的声音带着急促和一丝难以置信，“他派其麾下甲喇额真库尔缠，率约两千精骑，绕过太原，沿汾水南下，劫掠平阳、潞安，其兵锋……其兵锋似有东出太行，进入北直隶南部，甚至……威胁彰德、卫辉的迹象！” “什么！”饶是林慕义素来镇定，闻言也不禁悚然动容！岳托这一手，太毒了！正面继续围攻太原吸引朝廷注意力，却派出一支精锐的偏师，直插防御更为空虚的晋东南，意图截断山西与中原的联系，甚至可能威胁京畿的南大门！ 这意味着，北方的战火，不再遥远，很可能下一刻就会烧到振明军的眼皮底下！也意味着，朝廷催他北上的压力，会瞬间倍增！ “消息确凿”林慕义疾声问。 “确凿！我们的人亲眼见到了鞑子游骑出现在潞安府境外！沿途州县已然震动！” 林慕义快步走到舆图前，手指沿着汾水向南，划过太行山隘口，最终点在彰德、卫辉的位置。这里，距离吴庄堡，已经不算遥远了！ “好一个围城打援，声东击西……岳托，所图非小啊！”林慕义眼神冰冷，大脑飞速运转。 库尔缠偏师的出现，使得局势陡然复杂化。他现在北上，不仅要面对围攻太原的岳托主力，还可能在半路就遭遇这支机动性极强的鞑子偏师！风险呈倍数增加！但反过来看，这支偏师的威胁近在眼前，他是否可以用“就近阻击南下虏骑，保卫京畿南翼”为由，改变北上路线，或者……干脆按兵不动，加强戒备 “立刻将这个消息，通过所有渠道散播出去！尤其是要让开封、让朝廷尽快知道！”林慕义当机立断，“同时，命令李贵所部，停止一切休整，前出至吴庄堡以北三十里的石门隘，依托山势，构筑防线，多派斥候，严密监视西北方向！全军进入临战状态！” 他必须立刻做出应对姿态，无论后续朝廷如何指令，确保自身安全是第一要务。 “那……北上之事”陈忠闻讯赶来，焦急问道。 “等等看。”林慕言目光深邃，“看看朝廷，看看我们的杨阁老，接到这个消息后，还会不会那么急切地，逼我们一头扎进岳托张开的口袋里。” 他走到窗边，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但晨曦并未带来安宁，反而照见了更加汹涌的暗流。岳托的这一步棋，如同巨石投入本就混乱的池塘，激起的涟漪，必将影响到每一个局中之人。 他与杨嗣昌的暗斗，他与朝廷的博弈，因这支突然出现的鞑子偏师，进入了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阶段。争流于暗涌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