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风雷暗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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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庄堡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看似波澜不惊，水下却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林慕义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彻底掌控堡内局势。董太监及其随从被严密软禁，所在小院如同铜墙铁壁，内外消息完全隔绝。几个曾与董太监有过私下接触、面露犹疑之色的中下层军官，被陈忠以“轮调休整”为由，暂时剥夺了兵权，隔离审查。一番雷厉风行的整顿，虽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细微的涟漪和不安，但也迅速将可能的内患苗头强行摁了下去。此刻的振明军，再也经不起任何内部动荡。 稳定内部的同时，林慕义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向了北方那两支互相抵角、杀气腾腾的军队。 曹文诏部与库尔缠部的对峙，已然进入了白热化。曹部骑兵频繁前出挑衅，小规模的骑战几乎每日都在两军之间的缓冲地带上演。库尔缠显然深知自己麾下疲惫之师，难以在野战中抗衡曹文诏这支养精蓄锐的生力军，尤其是对方那数量可观的关宁铁骑。他采取了彻底的龟缩策略，依托营盘工事，任凭曹部如何挑衅，就是坚守不出，同时不断派出游骑，试图向更远的区域侦查，寻找可能的突围路线。 “曹文诏这是铁了心要拿库尔缠的人头立功了。”王五汇总着各方情报，语气凝重，“他几次派人接近我们，虽未明言，但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们能够出兵，至少牵制库尔缠部分兵力，配合他发动总攻。” “他想得美！”伤势稍稳、裹着厚厚绷带的李贵靠在椅背上，啐了一口，“让咱们去当炮灰，他捡现成的功劳呸！” 林慕义没有理会李贵的愤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沙盘上那两支越来越近的军队标记。“他是在逼我们表态。要么配合他，要么……他就可能连我们一起收拾。” “那我们……”陈忠看向林慕义。 “拖。”林慕义吐出一个字，“告诉曹文诏的使者，我军新遭重创，亟需休整，且需防备南面流寇，无力出兵配合。但我们可以保证，绝不干涉他对库尔缠的作战，并愿意提供部分库尔缠营盘防御的粗略情报（当然是经过筛选的）。” 这是典型的虚与委蛇。既不完全拒绝，避免立刻激怒曹文诏，也绝不实质参与，保存实力。他在赌，赌曹文诏对库尔缠这颗人头的渴望，远大于对他林慕义这支“残兵”的兴趣。只要曹文诏下定决心独自啃下库尔缠这块硬骨头，那么无论胜败，吴庄堡都能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 然而，内部的危机并未因董太监被软禁而完全消除。这一日，赵铁柱拖着疲惫的身躯，带来了一个比战场失利更让林慕义心头沉重的消息。 “教官，铋……快用完了。”赵铁柱的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无力感。他手中捧着一块灰扑扑、闪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矿石，这是之前通过各种渠道，甚至不惜高价从南方秘密购得的铋料，是制造新式铋合金铳管的核心材料。 “库里最后这点精炼出来的，只够……只够再试制两三根铳管了。”赵铁柱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之前合作的那几家大户，最近也断了消息，说是……说是通往南边的商路，被不明兵马卡死了，运不进来。” 林慕义沉默地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矿石，冰凉的触感仿佛直接传到了心里。技术刚刚有所突破，眼看就能小批量列装，改变战力对比，却倒在了最基础的原材料供应上。这无异于釜底抽薪！ 没有稳定的铋料来源，新式火铳的量产便是空中楼阁。而没有更强的武力作为后盾，在这虎狼环伺的乱世，他林慕义和振明军，终究是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更强的势力吞噬。 “还有……”赵铁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打造铳管需要的高品质焦炭，库存也不多了。普通的煤炭，灰分太重，影响铳管质量……” 一环扣一环，处处是瓶颈。军工体系的脆弱，在此刻暴露无遗。 林慕义将那块铋矿轻轻放回赵铁柱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依旧平静：“知道了。料，我会想办法。炭，先用库存的顶着，不够就掺着用，保证眼下修复兵器和制造手雷的供应优先。你们……继续优化工艺，哪怕没有新料，也要把现有的经验吃透，记牢。” 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但赵铁柱能感受到，教官那平静外表下，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送走赵铁柱，林慕义独自在书房内踱步。窗外，天色阴沉，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北有强敌磨刀霍霍，内部资源濒临枯竭，朝中杨嗣昌步步紧逼……每一条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或者沦为曹文诏的附庸，甚至……步李贵的后尘，带着残兵败将黯然离场 不！绝不！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既然常规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行非常之法！曹文诏想拿库尔缠的人头，库尔缠想突围逃命，而他林慕义，需要资源，需要时间，需要打破这该死的困局！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唤来王五，低声吩咐道：“想办法，给库尔缠递个信。不用太详细，只要让他知道，曹文诏即将发动总攻，时间……就在这三五日内。另外，隐约透露一下，我们与曹文诏……并非一路。” 王五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慕义的意图，倒吸一口凉气：“教官，您这是要……驱虎吞狼，火中取栗” “是浑水摸鱼，死中求活！”林慕义目光锐利，“库尔缠若信了，必做困兽之斗，曹文诏就算能赢，也必是惨胜！届时，这北面的局面，就由不得他曹文诏一人说了算了！而我们……”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代表着库尔缠大营的位置，“或许能从这滩浑水里，找到我们急需的东西！” 他在赌，赌库尔缠狗急跳墙之下，会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重创曹文诏；他也在赌，赌在双方两败俱伤之后，他这支一直被忽视的力量，能够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并从中攫取生存所需的资源——无论是库尔缠营中可能缴获的物资，还是曹文诏惨胜后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这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一旦泄露，他将同时得罪曹文诏和朝廷，万劫不复。但若不走这一步，他看不到任何生路。 风雷，已在暗处蓄积。只待一个契机，便将在这豫北之地，轰然炸响！而林慕义，已然将自己和振明军的命运，押上了这命运的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