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砥柱分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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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托的攻势，如同被激怒的潮水，一波猛过一波地拍打着吴庄堡这座日益孤立的礁石。清军的战术变得更加狡猾，他们不再单纯依靠重甲步兵的蛮勇冲锋，而是驱赶着大批在周边掳掠来的百姓作为前驱，消耗守军的弹药和体力，真正的精锐则紧随其后，寻找防线的薄弱点。 城墙上，每一块墙砖似乎都浸透了硝烟和血腥。士兵们的脸庞被熏得黧黑，眼白布满了血丝，嘴唇因缺水和紧张而干裂起皮。装填、瞄准、射击，机械地重复着杀戮的动作，手臂因为长时间托举火铳而酸痛肿胀，虎口被后坐力震裂，用布条胡乱一缠，便再次扣动扳机。 “瞄准后面那些真虏！别管百姓！”李贵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城头来回奔走，看到有士兵因不忍而对百姓迟疑，便厉声呵斥，“心软了想想七里岗死去的弟兄！想想你们身后的爹娘！” 残酷的选择摆在面前，仁慈即是自杀。铅弹无情地穿过衣衫褴褛的人群，将后面那些身披重甲的清军射翻。哭喊声、惨叫声、铳炮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陈忠负责的内城调度和伤员救治，压力同样巨大。药品，尤其是金疮药和麻沸散，已经见底。许多重伤员只能靠着意志力硬抗，哀嚎声日夜不绝。粮食储备在严格的配给制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 然而，在这极致的压力下，振明军的韧性也被激发到了极致。没有人退缩，没有人逃跑。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身后已无退路。北京陷落的消息如同最后的淬火，将恐惧和犹豫烧成了灰烬，剩下的只有与堡垒共存亡的决绝。 林慕义的身影出现在哪段城墙，哪段城墙的士气便会为之一振。他不再亲自持铳射击，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下达着最关键的指令。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也正是在这战火纷飞的间隙，吴庄堡的心脏——匠作营，传来了一个足以改变战局的消息。 赵铁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吊着的左臂似乎已经与身体融为一体，他找到正在巡视伤兵营的林慕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跳动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教官……成了！”他的声音干涩，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水力锻锤……联动齿轮组……我们改进了传动！效率……效率提升了三成不止！还有铳管镗床，用了新的卡具和量规，加工速度更快，废品率降了两成！” 他语无伦次，但林慕义听懂了。在极限的生存压力下，技术的壁垒正在被这些沉默的匠人们用汗水和智慧强行突破。这不是系统赋予的金手指，而是在无数次失败和尝试后，基于现有条件实现的工艺革新和流程优化。 “新的燧发机括弹簧片，寿命测试超过了三百次击发！合格率也上来了！”赵铁柱补充道，这对于维持火器持续战斗力至关重要。 林慕义用力拍了拍赵铁柱那唯一完好的肩膀，没有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提升的三成效率，降低的两成废品率，在此时此刻，意味着更多的武器，更快的修复速度，是实实在在的生存保障。 就在吴庄堡咬牙苦撑，消化着技术突破带来的微小优势时，王五麾下情报系统拼死传回的南方消息，也终于送到了林慕义手中。 密报来自南京，内容触目惊心。 崇祯殉国的消息传到南京后，留都朝廷瞬间炸开了锅。拥立新君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以钱谦益、史可法等部分东林党人及南京兵部尚书熊明遇等，倾向于拥立较为贤明且血缘稍远的潞王朱常淓；而以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勋臣刘孔昭及凤阳总督马士英等人，则力主拥立血缘最近的福王朱由崧。 双方争执不下，几乎要在南京朝堂上演全武行。马士英更是暗中勾结手握重兵的江北四镇总兵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以“立嫡以长”为由，强行拥立福王。局势已然失控，南京看似完整的官僚体系下，暗流汹涌，党争的痼疾在新朝未立之时就已猛烈爆发。 “福王……马士英……江北四镇……”林慕义轻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眉头紧锁。福王朱由崧的昏聩，他早有耳闻。马士英更是权欲熏心之辈。由他们把持的南明朝廷，能有何作为只怕尚未与清军接战，内部便要自相残杀起来。 而另一条来自更南方的消息，则更让人心惊：张献忠部已攻破武昌，左良玉数十万大军不战而溃，逃往九江。献贼兵锋，直指湖南！ 北有清军虎视，西有献贼肆虐，南明内部却还在为皇位争权夺利！ 林慕义将密报缓缓放在桌上，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他的目光在吴庄堡、南京、武昌之间来回移动。 困守，终究是死路。必须破局。 他转过身，对肃立一旁的王五和陈忠沉声道：“岳托攻势虽猛，但其久攻不下，士气已显疲态。我军新得工艺突破，军工产能回升，再坚守一月，当无问题。” “我们的机会，在南方。”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南京的位置，“绝不能坐视马士英之流挟持昏主，断送这半壁江山！” “教官之意是”陈忠问道。 “双管齐下。”林慕义目光锐利，“第一，吴庄堡必须守住，而且要守得漂亮，打出我振明军的威名，让天下人知道，北地并非全境沦丧，尚有一支能战之师！这是我们在未来政局中说话的底气！” “第二，”他看向王五，“立刻挑选精干人员，携带我的亲笔信，护送袁继咸袁大人，秘密南下南京！袁大人是东林魁首，素有清望，他的到来，足以在南京掀起波澜，牵制马士英！我们要在南京，埋下我们的钉子！” “此外，联络我们在江南的商人‘朋友’，筹措粮饷、药材，尤其是硝石和硫磺，通过漕运秘密北送。告诉他们，北地若彻底沦陷，江南岂能独善其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命令清晰果断。陈忠和王五凛然领命。 “教官，若南京新立朝廷，下旨招抚，或者……命令我等听其调遣，该如何应对”陈忠考虑得更远。 林慕义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听调不听宣。若其决策有利于抗虏大局，我自当遵从。若其昏聩乱命，欲使我等自毁长城……”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那这乱命，不受也罢！” 吴庄堡依旧在血火中屹立，但战略的重心，已经开始悄然南移。林慕义要以这北地的孤堡为支点，以袁继咸和江南的资源为杠杆，去撬动那风云激荡的南都政局。 砥柱于此，分浪向南。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防御，更是一场关乎未来天下格局的政治博弈。而博弈的序幕，已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