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江夜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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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内的紧张与压抑，与城外清军大营的肃杀，形成了无声的对峙。而在两者之间，那奔流不息的长江，则成为了打破僵局的唯一可能通道。 夜色如墨，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黄得功站在他那艘经过加固、充当旗舰的“镇江”号二号舰船头，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冰凉的船舷。他接到林慕义主动出击的将令时，先是愕然，随即那粗豪的脸上便涌起一股混杂着兴奋与决然的潮红。 “他娘的，总算不用再当缩头乌龟了！”他啐了一口，对着聚集在甲板上的各船管带、哨官低吼道，“帅爷给了咱们露脸的机会，都给我把招子放亮，膀子抡圆了！多铎那老小子把咱们当病猫，今夜就让他瞧瞧，谁才是这大江上的爷！” 目标很明确：清军在武昌上游二十里处，鲇鱼套设立的临时水寨和后勤码头。那里停泊着大量运输粮秣、军械的船只，以及部分作为预备队的小型战船，守备相对主力水师而言，较为松懈。 “记住，咱们是去放火，不是去拼命！”黄得功虽悍勇，却不乏狡黠，“以快打慢，烧了就走！‘镇江’、‘破浪’两艘大船在外围用炮火压制，‘快蟹’、‘梭鱼’所有小船，给老子玩命往里冲，火油、火箭、火罐，有什么用什么！烧得越旺越好！” 子时刚过，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江面升腾的薄雾，振明军水师近四十艘大小战船，悄然拔锚，桨橹并用，如同幽灵般顺流而下，直扑鲇鱼套。 江岸上，清军的巡逻哨发现了江面的异常，警锣声凄厉地响起。但为时已晚。 “点火！放！” 随着黄得功一声令下，“镇江”、“破浪”两艘装备了改良版“破浪”炮和大量佛郎机的较大战船，侧舷炮窗洞开，对准鲇鱼套水寨外围的警戒船只和岸上工事，喷吐出长长的火舌。 “轰轰轰！” 炮弹呼啸着砸入清军水寨，木屑横飞，一艘警戒小船直接被实心弹击中，瞬间解体。岸上的哨塔也被霰弹扫过，上面的哨兵惨叫着跌落。 “冲进去！”黄得功挥刀怒吼。 数十艘“快蟹”、“梭鱼”级小型战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借着炮火的掩护，船头包裹铁皮的撞角狠狠撞开水寨简陋的栅栏，悍然突入泊满船只的内港。船上的水手铳手用燧发铳和弓箭压制试图反抗的清军，而更多的水兵则奋力将点燃的火油罐、绑着油布的火箭，投向那些吃水较深、满载物资的运输船和栈桥。 刹那间，鲇鱼套内火光四起！干燥的船帆、木制的船身、堆放在码头上的草料粮包，都是极好的引火物。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开来，整个江湾被映照得一片通红，如同白昼。惊慌失措的清军水兵试图救火、砍断缆绳，却被不断冲入的小船和精准射来的铳弹弓箭所阻。 “走水了！走水了！” “明军水师杀来了！” 哭喊声、爆炸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响彻夜空。 黄得功见目的已达到，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交替掩护，按预定路线撤回！” 振明军水师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清军主力水师从下游匆忙赶来增援时，看到的只是满江面的燃烧的残骸、漂浮的杂物和一片狼藉、浓烟滚滚的水寨码头。黄得功早已带着舰队，借着对水道的熟悉和顺流优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数十艘运输船和大量粮草军资，更是狠狠扇了多铎一记耳光，动摇了清军本已因攻城不顺而有些浮躁的军心。 消息传到武昌城内，压抑了许久的气氛为之一振。军民奔走相告，士气大受鼓舞。尽管缺口依然存在，尽管危机并未解除，但水师的胜利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证明了振明军并非只能被动挨打，他们依然有能力反击，有能力让不可一世的清军付出代价！ 几乎就在水师捷报传来的同时，帅府也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来人是郑芝龙麾下大将施福的族弟，施琅（注：此处为艺术加工，借用历史人物，年龄和经历需调整）。与上次那位吴管事的恭谨试探不同，年轻的施琅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和几分不甘人下的桀骜，但礼节却无可挑剔。 “晚辈施琅，奉家兄及郑帅之命，特来拜见林制置使，并押运首批硝石五百石，以解贵军燃眉之急。”施琅不卑不亢地行礼，递上礼单。 林慕义看着眼前这个历史上注定要大放异彩的年轻将领，心中微动。他接过礼单，扫了一眼，确实是急需的硝石，成色据报亦属上乘。 “郑将军雪中送炭，林某感铭于心。”林慕义语气平和，“施将军一路辛苦，请坐。” “制置使客气。”施琅坐下，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帅府内简朴却透着肃杀的陈设，以及墙上那幅巨大的湖广舆图，尤其是在武昌缺口处那个醒目的标记上停留了一瞬。“郑帅听闻武昌战事激烈，特命晚辈前来，一则运送物资，二则……也想亲眼看一看，这武昌城，究竟守不守得住。”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无礼，却恰恰符合郑芝龙集团一贯的现实主义作风。 林慕义微微一笑，并未动怒：“守不守得住，不在城墙是否完整，而在人心是否凝聚，将士是否用命。水师黄总兵昨夜刚在鲇鱼套焚毁虏船数十，粮草无算。多铎虽凶顽，然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后勤堪忧。我武昌军民上下一心，纵有缺口，亦为虏军葬身之地尔。”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既点明了己方刚刚取得的胜利，也分析了清军的困境，更表达了坚守的决心。 施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武昌在如此困境下，竟还能主动出击并取得战果，更没想到林慕义如此镇定。他沉吟片刻，道：“制置使豪气，晚辈佩服。只是……不知制置使此前所提，合作建造新式炮舰之事……” 这才是郑芝龙真正关心的核心利益。 “此事自然作数。”林慕义肯定道，“待武昌战事稍定，便可着手。届时，不仅炮舰，我方可与郑将军共享部分火炮改良技术，以及更高效的海船导航、测绘之法。前提是，郑将军需确保我方通往南洋商路之畅通，并以合理价格，优先供应我等所需之硝石、硫磺等物。” 他给出了更具体的甜头，也划出了底线。 施琅目光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郑芝龙需要技术保持海上霸权，也需要稳定的陆上盟友和贸易伙伴。而林慕义展现出的韧性和潜力，无疑比摇摆不定、试图插手海上事务的清廷更值得投资。 “制置使快人快语，晚辈定将原话带回。”施琅起身，郑重拱手，“愿制置使早日击退虏兵，届时，我家郑帅必亲至武昌，与制置使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送走施琅，陈忠有些激动：“帅爷，郑芝龙松口了！这批硝石来得太及时了！” 林慕义却显得很平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郑芝龙此举，不过是见我们顶住了多铎的猛攻，又展示了肌肉，觉得我们还有投资价值罢了。真正的考验，还在眼前。” 他走到窗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水师的一场胜仗，郑芝龙的一点援助，如同在阴霾中投入的两缕微光，暂时驱散了绝望，但远未到庆祝的时候。 缺口处的夯土号子声隐隐传来，那是生存的希望在被奋力构筑。 江风送来的，除了清晨的凉意，似乎还有下游清军大营再次响起的、预示着新一轮进攻的战鼓声。 “传令各军，休整结束。准备迎战！”林慕义的声音斩钉截铁，“让多铎看看，我武昌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江夜烈火，烧出了转机，也烧红了决战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