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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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浩那句轻描淡写的“回头我问问”,像一颗石子,悄没声地投进了办公室这片看似平静的深潭。落在王美琳心里时,溅起的是能掀翻理智的惊涛骇浪——她攥着钢笔的指节都泛了白,满脑子转的都是“孙浩怎么会帮林晓”“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搭上的”;可到了林晓那儿,这颗石子只在她心湖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她指尖捏着那张记了孙浩话的便签,顿了两秒就塞进了抽屉,转身继续对着电脑里的数据流核对条目。 她从不是会把希望拴在别人一句话上的人。入职这段时间以来,林晓早摸清了体制里的规矩: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与其盼着别人伸手,不如自己把路踩实。所以即便得了孙浩这句承诺,她依旧按原计划跑流程——上午去档案库翻找三年前的业务记录,下午跟科室里的实习生一起整理居民数据台账,连午休时都在对着《信息安全管理规范》划重点,半点没把“可能拿到文件”这事挂在心上。 可她没料到,权力的通道一旦被不经意撬开一丝缝隙,里面奔涌的效率能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办公室里的人大多还趁下午没什么紧急工作偷偷摸鱼。在打印机嗡嗡的低响里,林晓正对着一份模糊的历史数据扫描件皱眉。忽然,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她抬头时,只见办公室文书科的老周端着个牛皮纸信封站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朝她扬了扬手:“林晓是吧孙处让我把这个给你。” 林晓赶紧起身接过来,指尖碰到信封时还带着点凉意。老周没多留,说了句“东西放这儿了”就转身走了,连杯水都没肯喝。她坐回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躺着的正是她找了快半个月的《数据管理试行办法》复印件——纸页崭新,边角齐整,最关键的是,右下角清清楚楚盖着“办公室文书科查询专用章”,红印子鲜亮得晃眼,比她之前在档案库里看到的模糊影印件清楚百倍。 捏着这几页纸,林晓指尖都有点发紧。她之前只知道孙浩是中心的“老人”,听说跟几位主任都熟,却没料到他一句话能有这么大分量——文书科的章可不是随便盖的,没有上层点头,就算她磨破嘴皮,也顶多只能在档案库里隔着玻璃看两眼原件。这会儿她才算真正明白,“背景”这两个字在体制里到底有多重:它不是挂在嘴边的吹嘘,是你急得团团转时,别人一句话就能打通的堵点,是你求而不得的东西,人家轻轻松松就能递到你手上。 林晓把文件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又用文件夹小心夹好,放进了办公桌最里面的抽屉。她没跟科室里任何人提这事儿,连平时跟她走得近的赵雪梅问起“文件找着没”,她也只笑着说“还在跑流程”。人情这东西,记在心里比挂在嘴上实在,她知道孙浩帮这忙未必图什么,但这份情,得等有机会再好好还。 可这事儿瞒过了谁都没瞒过王美琳的眼睛。 那天下午林晓去茶水间接水,顺手把装文件的文件夹放在了桌上。王美琳路过时扫了一眼,正好瞥见封面上“数据管理试行办法”那几个字,再看到右下角的红章,她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了。等林晓接完水回来,王美琳已经回了自己座位,可那一下午,她手里的笔就没好好写过字,目光总不由自主地往林晓那边飘,心里像揣了团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失算了。当初她想着借孙浩的名头压林晓,没成想孙浩反倒成了林晓的助力;她本想把孙浩当柄能随意挥舞的“利剑”,结果这剑不仅脱了她的掌控,现在看,说不定哪天就会调转锋刃,直直戳向她自己。恐慌混着怒意往上涌,她攥着鼠标的手用力到指节发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等了,再让林晓这么攒力气,迟早要爬到自己头上去! 她得搞一场更大的风波,一场能彻底摇松林晓根基的风波。 王美琳的目光又落回了林晓桌上那叠厚厚的数据项目资料上。之前她找过几次茬,要么是说数据分类不细致,要么是挑报表格式的错,可都是些小打小闹,顶多让林晓多加点班,根本伤不到根本。这次不一样,她要抓个能让林晓翻不了身的机会——中心马上要启动的“智慧社区集成管理”示范项目,就是最好的靶子。 这个项目是今年中心的头号工程,光是前期预算就批了几百万,不仅局里领导盯着,连区里都时不时来问进度。项目涉及居民信息整合、各科室业务联动,几乎所有科室都想插一脚,明里暗里都在抢主导权。王美琳早把这些门道摸得门儿清:业务科的钱强科长憋了好几年想搞个大项目,这次把宝全押在了示范项目上,天天带着手下人写方案;行政科和后勤科也没闲着,一个想管项目经费,一个想抢社区落地的活儿;就连平时不怎么出声的党建科,都在琢磨怎么把“党建+智慧社区”的名头加进去。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只要在项目上给林晓扣个“拖后腿”的帽子,不用她动手,自然有人会出来打压林晓。更妙的是,林晓负责的数据项目,本就是示范项目的基础——要是数据出了问题,或者林晓的思路跟项目方向不搭,那林晓的日子,就该不好过了。 王美琳在心里盘了三天,终于琢磨出了个天衣无缝的阴招。 周五下午,中心召开示范项目前期协调会,由张建明副主任主持,各科室负责人都得参加。按规矩,信息档案科只有科长能参会,可王美琳特意找科长说“想多学学项目流程,帮林晓提前对接工作”,硬是争取到了列席记录的名额。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足,长条桌两边坐满了人,张建明副主任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项目草案,眉头微微皱着。会议开了半个多小时,轮到业务科汇报时,钱强科长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方案往桌上一拍:“张主任,各位,示范项目要落地,首先得解决数据问题!社区居民的基础信息、近三年的业务办理记录、各科室的共享数据,这些都得整合到位,我看这事就得由我们业务科主导,信息档案科配合提供数据支持……” 这话刚落,王美琳立刻抬起头,手里的笔停在笔记本上,装出副随口插话的样子:“钱科长说得对,数据确实是关键。”她先顺着钱强的话说,目光扫过在座的人,最后落在张建明身上,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犹豫”,“不过各位领导,我们信息档案科最近在林晓带着下,确实在整理历史数据,也理出了不少以前的方案资料……” 她故意顿了顿,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才继续说:“就是我帮小林整理的时候,发现个事儿,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张建明抬了抬眼皮,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王美琳像是下定了决心,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低了点,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我发现小林在整合老数据的时候,好像特别偏重于那些以前被否了的方案。比如前几年中心讨论过的‘全域数据集中管控’方案,当时因为怕引起科室矛盾,还容易跟居民信息隐私冲突,最后没通过,结果小林不仅调阅了好几次这个方案的草案,还在上面做了不少标记,甚至跟我聊过‘集中管控比现在的分散管理高效’这种话。”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了停,看了眼钱强——果然,钱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她心里暗暗得意,继续说:“我不是质疑小林的工作啊,就是有点担心。现在示范项目强调的是‘协同共享’,讲究的是各科室配合,可‘集中管控’那套思路,本来就容易让科室之间起矛盾,要是小林带着这种想法做数据支撑,会不会跟项目方向跑偏了到时候影响了项目进度,可就麻烦了。” 这话里的弯弯绕,在座的老江湖都听得明白。王美琳明着是“担心项目进度”,暗地里却是在给林晓扣帽子:一是说林晓“思想偏激”,放着主流方案不看,偏要琢磨被否决的“问题方案”;二是暗示林晓可能会用“错误思路”干扰项目,甚至影射她“不顾大局”。 在体制里,“方向”和“大局”就是两条碰不得的高压线。你能力差点,顶多是“慢慢培养”;可要是被贴上“方向不对”“不顾大局”的标签,那就是政治立场的问题,不仅领导不会再信任你,连同事都会躲着你走——谁也不想跟“思想有问题”的人扯上关系。 王美琳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瞬间静了下来。几个科长互相递着眼色,行政科的李科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没说话,却悄悄把手里的方案往旁边挪了挪,像是怕跟“集中管控”这几个字沾上边。钱强的脸色更是难看,他本来就担心信息档案科跟业务科抢主导权,现在听王美琳这么说,心里更犯嘀咕了:要是林晓真抱着“集中管控”的思路,那业务科想主导数据工作,岂不是难上加难 张建明坐在主位上,脸色没什么变化,手指依旧在桌上轻轻敲着,目光扫过王美琳,又落在空着的信息档案科座位上,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淡淡开口:“这事我知道了,数据支撑的事,后续再跟信息档案科单独对接。” 没批评,没追问,也没表态。可王美琳心里清楚,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尤其是在示范项目这么敏感的时候,只要有人觉得林晓“可能有问题”,就会有人盯着她的工作,就会有人在领导面前旁敲侧击。她要的不是立刻把林晓打倒,而是让林晓陷入“被怀疑”的泥潭里,让她的工作举步维艰。 会议散了之后,风言风语很快就传开了。 先是业务科的人跟其他科室说“林晓想搞集中管控,怕是要抢数据主导权”,接着又有人说“林晓不按主流思路来,跟示范项目方向对着干”。之前因为钱强态度松动、对林晓的数据项目多了点关注的中层,这会儿又变得谨慎起来——有人本来想跟林晓对接数据共享的事,现在也找借口拖了下来;还有人在走廊里碰到林晓,原本会笑着打招呼,现在只点个头就匆匆走开。 林晓是从李哲那儿先听到风声的。 李哲是业务科的科员,之前跟林晓一起整理过居民数据,两人还算熟。周一上午,李哲借着送资料的名义,悄悄拉着林晓到楼梯间,压低声音说:“晓姐,你最近跟王美琳是不是有矛盾啊上周协调会她在张主任面前说你……说你盯着以前被否的方案不放,还说你思路跟示范项目跑偏了。” 林晓心里“咯噔”一下,刚想追问,赵雪梅又发来微信:“晓姐,你小心点,我听行政科的人说,现在有人说你‘思想偏激’,还说你想搞‘集中管控’挡别人的路。” 两条消息凑在一起,林晓才算理清了前因后果。她靠在楼梯间的墙上,指尖冰凉,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她终于明白,王美琳这次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之前的刁难、孤立,顶多是让她工作不顺心,可这次的指控,是要断她的路。 她想起自己调阅“全域数据集中管控”方案的原因——那是因为她发现现在各科室的数据存在重复录入的问题,想看看以前的方案里有没有可借鉴的整合思路,哪怕是被否决的方案,也能从中吸取教训,避免走弯路。她甚至还在笔记本上写了备注:“集中管控思路存在部门协调风险,需结合当前协同共享理念优化”。可这些,在王美琳的嘴里,全变成了“偏重要问题方案”“思路跑偏”。 最让她寒心的是,王美琳的话里藏着最恶毒的算计——她不直接说林晓“错了”,而是用“担心”“会不会”这种模糊的词,把怀疑的空间留给别人。这种情况下,林晓就算去辩解,说“我只是借鉴教训”,别人也会觉得她是“被戳穿了才找借口”;要是她不辩解,又会让人觉得“默认了”。 林晓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她花了一个多月做的数据索引表——每一条数据来源、每一个分类标准、每一个可共享的科室,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可现在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她只觉得眼睛发酸。入职三年,她没跟任何人红过脸,没偷过懒,没敷衍过任何一份工作,可到头来,却要被人这么诬陷。 她深吸了口气,关掉了数据表格,打开了示范项目的草案。既然王美琳想用“方向”的问题打倒她,那她就偏要在“方向”上做出成绩来。示范项目要“协同共享”,要“数据支撑”,那她就把数据整合做得更细、更全,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思路不仅没跑偏,还能给项目添力;王美琳说她“偏重要问题方案”,那她就把借鉴的教训、优化的思路写成报告,摆在领导面前,让诬陷不攻自破。 林晓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1. 梳理各科室数据需求,制定共享清单;2. 分析历史方案优缺点,形成借鉴报告;3. 对接社区试点,提供基础数据支持。”写完,她抬头看了眼窗外,阳光刚好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笔记本上,把那几行字映得格外清晰。 她知道,这场仗不好打,但她从来就没打算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