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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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那喧闹的擂台，陈御风信步于姑苏城的街巷之间。小桥流水，垂柳拂岸，吴音软语萦绕，确有一番不同于余杭海阔天空的婉约风情。他周身那无形的宁静力场，将市井的嘈杂柔和地隔绝在外，只留下模糊的背景音，如同观看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拱桥旁，桥头有几株年岁不小的垂柳，枝条如绿丝绦般探入水中，随风轻摆。柳荫下设有石桌石凳，倒也清幽。陈御风便在此处驻足，负手立于桥栏边，望着桥下乌篷船缓缓滑过水面，荡开圈圈涟漪，目光幽深，不知是在观景，还是在神游太虚。 然而，这份清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男一女的争执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的安宁。 “表妹！你怎能如此任性！那比武招亲，岂是儿戏当众抛头露面，与那些粗鄙武夫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一个带着明显书卷气，却又因激动而有些尖细的男声响起，语气中充满了不赞同与焦虑。 “刘晋元！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爱跟谁打就跟谁打，输了是我技不如人，赢了是我林家剑法高明！什么粗鄙武夫你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就看不起会武功的人吗” 回应他的，是林月如那清脆却带着火药味的声音，显然余怒未消。 陈御风无需回头，神念已将来人映照得清清楚楚。正是方才擂台上的林家大小姐林月如，以及一位身着锦缎儒衫、头戴方巾、面容白净、身形略显单薄的年轻书生。这书生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与药草气，灵力微乎其微，倒是文气稍盛，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只是此刻眉宇紧锁，一脸苦口婆心之态。 这书生，便是当朝尚书刘家的公子，林天南的外甥，林月如的表哥——刘晋元。他显然是一路追着林月如过来的。 “表妹，我并非此意！”刘晋元快步跟上，挡在林月如身前，试图讲道理，“只是……只是女子当以贞静贤淑为要，舞刀弄枪终究不是正道。况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儿戏，以擂台定终身若是……若是招来个品行不端之人，岂不是误了终身” 他言辞恳切，引经据典，试图以“理”服人：“《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表妹你……” “够了！”林月如不耐烦地打断他，柳眉倒竖，“又是这些陈词滥调！我林月如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快意恩仇！什么《女诫》、《女则》，那是给你们这些读书人看的，束缚不了我！我想嫁给谁，我自己说了算！用不着你在这里掉书袋！” 她心中本就因方才擂台边那个白衣人的无视而憋着一股火，此刻又被表哥这般絮絮叨叨地教训，更是烦躁不已。她一把推开刘晋元，就要继续往前走。 刘晋元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受伤，但仍不放弃，追上去苦口婆心道：“表妹！我这都是为你好！你如此任性，姑父他老人家也会担心的！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陈御风背对着他们，将这场争执尽收“耳”底。他对此等凡俗琐事本无兴趣，如同清风过耳，不留痕迹。然而，那书生刘晋元的言语，听起来引经据典，条理分明，但听在陈御风感知中，却透着一股极其不协调的“杂音”。 此人言语看似有理，实则心气不纯。其劝诫并非真正源于对“道理”的坚持，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自身的焦虑、对表妹超出其掌控范围的不安，以及某种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占有欲。所谓的圣贤道理，不过是他用来包装这份私心、试图将对方拉回自己熟悉和认可的行为框架的工具。 “理虽正，气已馁；言不由心，徒惹人烦。” 一个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清晰得仿佛直接在刘晋元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又一番大道理。 刘晋元猛地一怔，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愕然转头，循声望去，只见柳荫之下，桥栏之旁，不知何时立着一位月白长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身姿挺拔孤峭，正望着桥下流水，仿佛刚才那句话并非出自他口。 林月如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脚步一顿，霍然转身。当她看清那道背影时，美眸瞬间睁大，闪过一丝惊诧与了然——果然是他！擂台边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是……是你”林月如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语气带着警惕与一丝被说中心事般的羞恼。她虽然刁蛮，却不笨，自然听得出那话虽然是在说刘晋元，但何尝不是点破了她刚才也觉得表哥絮叨烦人、言不由衷的感觉 刘晋元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那短短十二个字，如同十二柄无形的小锤，精准地敲打在他内心最脆弱、最不愿直面的地方！ “理虽正……”——对方承认他引用的道理本身或许没错。 “气已馁……”——直接点出他底气不足，内心虚弱。 “言不由心……”——更是赤裸裸地揭穿他并非真心为表妹的“道”着想，而是夹带了私货。 “徒惹人烦。”——最终结论，他的行为不仅无效，而且令人厌烦。 这……这人是谁为何能一眼看穿他心底最深处的纠结与虚伪 刘晋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剥去了所有冠冕堂皇的外衣，露出了里面那个怯懦、不安、甚至有些自私的真实自己。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任何言辞在那句直指本质的判词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影，一时间竟忘了继续劝说表妹，也忘了追问对方身份，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陷入了一种巨大的震惊与自我怀疑之中。 林月如看着表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那道依旧背对着他们、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天气的月白身影，心中的恼怒奇异般地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这家伙……说话可真够毒的！但……好像也没说错 她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呆立原地的刘晋元，目光复杂地又瞥了陈御风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她同样感到有些难堪的地方。 桥头柳下，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刘晋元，以及那道始终未曾回头的超然背影。 陈御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他只是觉得，那书生虚伪懦弱的气息，与这江南水乡的宁静格格不入，其聒噪的言语更是破坏了此地的和谐。出于维护自身所处环境“清净”的本能，他给出了那句评价。 至于这话会对刘晋元产生何等影响，是否会成为其人生转变的契机，他毫不关心。 微风拂过，柳条轻摇，水面涟漪渐平。 陈御风缓缓转身，目光掠过尚在发呆的刘晋元，如同掠过一块路边的石头，未有丝毫停留，迈步离去，继续他在这姑苏城中的漫游。 只留下刘晋元一人，在柳荫下反复咀嚼着那十二个字，脸色变幻不定，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一场原本可能持续许久的表兄妹争执，竟因一个陌生路人的一句话，戛然而止，并转向了无人能预料的方向。 而这，仅仅是陈御风于此地点化的，第一缕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