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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果敢老街郊外的山林里，清晨六点的雾气还没散，陈立冬就被阿强的砸门声惊醒。那扇薄木板门被拳头捶得 “咚咚” 响，像是下一秒就要裂开：“赶紧滚起来！磨磨蹭蹭的，刀哥等着呢！” 同屋的男人（昨晚聊了两句，知道他叫老周，是被 “月薪两万招厨师” 骗来的）猛地坐起身，眼底全是红血丝，抓起背包就往身上套：“别愣着，赶紧穿衣服，这里的人不吃‘慢’这套。” 陈立冬的手还在抖，昨晚几乎没合眼，胃里的隐痛一阵阵袭来，手指尖的麻木感也没停过。他胡乱套上衣服，跟着老周往外走，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 —— 加上他们俩，总共八个新人，有刚毕业的学生（后来知道叫小林，21 岁，学计算机的，被 “跨境 it 运维” 骗来），有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小雅，23 岁，说是来做 “跨境电商客服”），还有个看起来快四十岁的男人（老郑，自称是被 “海外工程监理” 的幌子骗来的）。 阿强和两个壮汉（一个纹着满臂青龙，一个留着寸头，手里掂着橡胶棍）像赶羊一样把他们往楼下推，小雅的连衣裙被门角勾破了个口子，她想低头扯，就被寸头踹了一脚膝盖：“走快点！别耽误事！” 小雅踉跄了一下，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商务车沿着泥泞的土路往山林深处开，轮胎碾过碎石子的声音格外刺耳。手机早就没了信号，窗外的树越来越密，阳光都透不进来，空气里除了植物腐烂的味道，还多了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老周偷偷碰了碰陈立冬的胳膊，嘴型动了动：“前面就是果敢的‘园区’了，等会儿少说话，多低头。”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片被砍秃的空地前。陈立冬抬头的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 —— 三米高的水泥高墙围着一片建筑群，顶端绕着带倒刺的螺旋铁丝网，每隔五十米就有个了望塔，塔上的人背着长枪，黑色的枪口在雾气里泛着冷光。唯一的大门是铁皮包裹的电动门，旁边拴着两条狼狗，看到他们就狂吠，铁链子扯得 “哗啦” 响。 “这… 这不是公司啊…” 小林的声音发颤，刚说完就被阿强甩了个耳光：“闭嘴！到了就知道了！” 他们被推下车，踩着滚烫的泥地往大门走。门口的守卫（穿着迷彩服，胸前别着 “果敢治安队” 的牌子，其实就是园区自己的打手）扫了他们一眼，对阿强说了句缅甸语，阿强笑着递过去一叠缅币（后来老周说那是 50 万缅币，折合人民币不到 2000 块），守卫才按了电动门的开关。 “轰隆” 一声，铁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比外面更窒息 —— 三栋灰色水泥楼像墓碑一样立着，窗户全被焊了铁条，有的还拉着黑色窗帘。空地上没人说话，只有几个穿蓝色 t 恤的人低着头快步走，t 恤上印着 “业务一部”“业务二部” 的白色字样，塑料拖鞋在地上蹭出 “沙沙” 的声响。 他们被带进中间的楼，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墙面上全是划痕，有的地方还沾着深色的印记（老周后来偷偷说那是血）。最终被推进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地上散落着烟头和破纸箱，墙角堆着几根橡胶棍。 一个穿黑色 polo 衫、肚子挺得像怀孕五个月的光头男人坐在破桌子后面，嘴里叼着烟，烟灰掉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也不在意。阿强凑过去，腰弯得像虾米：“刀哥，人都带来了，八个，没一个跑的。” 刀哥吐了口烟圈，慢悠悠地站起来，身高不到一米七，气场却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走到小林面前，捏着小林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学生看着挺嫩啊，能骗到人不” 小林吓得说不出话，刀哥突然松开手，小林踉跄着往后退，撞在墙上。 “都听好了！” 刀哥的声音像砂纸磨铁，“来了这儿，就别想着‘回家’‘公司’那套屁话！老子就是规矩！” 他突然抄起桌上的橡胶棍，狠狠砸在旁边的铁椅子上 ——“砰！” 的一声，椅子腿都歪了，焊接口处的铁锈簌簌往下掉，“干得好，每月能拿点‘零花钱’（后来知道是按诈骗金额的 1% 提成，骗不到就没钱），干不好或者想跑” 他指了指窗外的了望塔：“看到上面的枪没跑出去十步就会被打成筛子！就算没被打死，抓回来也得打断腿，扔水牢里泡三天！” “现在！把身上所有东西都交出来！手机、身份证、护照，连兜里的纸巾都别留！” 两个打手立刻上前搜身，寸头抓着陈立冬的胳膊，手指像铁钳一样掐进他的肉里，把他口袋里的保肝药、皱巴巴的 37 块钱都掏了出来，连背包里的旧毛巾都没放过。 陈立冬死死攥着手机 —— 屏幕虽然碎了，但里面有秀娟的照片，有母亲的手机号。青龙纹身的打手不耐烦了，一把抢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扔进旁边的大纸箱里。陈立冬瞥见箱子里至少有五十部手机，有的屏幕还在闪，有的背面贴着大头贴，小雅的粉色手机也被扔了进去，壳子上的小兔子挂件掉在地上，被刀哥一脚踩烂。 搜完身，他们被命令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堆在墙角的蓝色 t 恤和塑料拖鞋。t 恤是统一的 xl 码，陈立冬穿在身上晃荡，拖鞋是 38 码，他的脚是 41 码，只能趿拉着走。小雅的白色连衣裙被换成 t 恤后，她抱着胳膊蹲在地上，肩膀一直抖。 “每人一个馒头，一瓶水，十分钟吃完，然后去培训室！” 刀哥扔过来几个硬邦邦的馒头，馒头皮上还沾着黑点，矿泉水瓶是回收的，标签都没撕干净，里面的水浑浊得能看到杂质。 培训室在一楼最里面，二十平米的房间挤了二十多个人，前面挂着块白板，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 “话术”：“网贷注销话术：第一步先报受害人身份证后四位，获取信任；第二步说‘您的学生贷没注销，影响征信’，制造恐慌；第三步发‘银保监会文件’（ps 的），让受害人转账到‘安全账户’……”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自称王讲师，后来知道是园区里的 “老人”，骗了三年没跑成）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教鞭：“每天必须打满 8 小时电话，成功骗到 1 万块算 1 个绩效，每月最少 10 个绩效！完不成的，罚站一夜；连续三天完不成，关小黑屋（不到一平米的小房间，没窗户）；要是敢跟受害人说‘这里是诈骗园区’，直接打断手！” 他突然指向小林：“你！重复一下网贷注销的第三步！” 小林刚被打了耳光，脸还肿着，紧张得磕磕绊绊：“发… 发文件，让… 让转账到安全账户…” “声音太小！没吃饭吗” 王讲师扔过去一根粉笔，砸在小林的额头上，“再说一遍！” 小林吓得大声重复，眼泪都掉了下来。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惨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王讲师面无表情地说：“别回头！是昨天没完成绩效的，在罚跑圈，跑不动就用鞭子抽。” 陈立冬的胃里一阵翻腾，早上吃的馒头在胃里堵着，恶心感直冲喉咙。 课间休息时，陈立冬去厕所，看到一个穿蓝色 t 恤的男人被两个打手架着走，腿一瘸一拐的，t 恤上沾着血。厕所里没有冲水系统，气味刺鼻，墙上用红漆写着 “逃跑者死”，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手指蘸着血写的。 晚上，他们被塞进二楼的宿舍 —— 十几张双层铁架床挤满了房间，没有风扇，只有天花板上挂着一个昏黄的灯泡。窗外的探照灯每隔十分钟扫过一次，灯光透过铁条照在地上，像牢笼的影子。 陈立冬躺在上铺，老周在他下铺，翻了个身就发出沉重的叹息。小雅和另一个女生挤在一张床上，小声地哭着。小林坐在床边，手里攥着衣角，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 陈立冬摸了摸自己的胃，隐痛还在，手指尖的麻木感更明显了。他想起在济南的日租板房，想起医院的欠费单，想起秀娟的短信 —— 他赌上健康、良知，甚至放弃了最后一点尊严，想找条活路，结果却掉进了更深的地狱。 这里没有高薪，没有未来，只有永远打不完的诈骗电话，永远躲不过的暴力，和永远看不到头的绝望。他看着窗外高墙顶端的铁丝网，在探照灯的光线下闪着冷光，突然明白：债务的绞索还没松开，他又被另一根更粗的绳子，捆在了这座诈骗园区里，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