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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酒吧的日子，像一盘循环播放的磁带，日复一日地转动着相似的喧嚣、迷醉与狼藉。陈立冬的调酒技艺依旧停留在“不会出错”的平庸水准，但他对“隐形酒单”的运用和对客人心理的揣摩，却愈发娴熟，甚至带上了几分阿杰式的、冰冷的精准。他学会了在推荐酒水时，根据客人的衣着、谈吐、同伴，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来判断他们的消费能力和心理防线，然后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抛出最合适的诱饵。 这种“成长”并未带来任何喜悦，反而加深了他内心的割裂感。白天，他蜷缩在阴暗的地下室宿舍，计算着下一笔寄给父亲的药费，担忧着周律师那边与银行僵持不下的调解；夜晚，他穿上那身挺括的侍者制服，化身成为夜色迷宫中的一个熟练npc，微笑着引导着那些寻求遗忘或刺激的“玩家”，走向由酒精和虚幻构筑的短暂终点。 这天晚上，酒吧的生意格外好。强哥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甚至破例给每个服务生发了半包好烟。陈立冬穿梭在拥挤的卡座之间，托盘里的酒杯折射着迷离的光，像承载着一个个漂浮的、易碎的梦。 就在他给一桌喧闹的年轻人送上又一轮“勇气”特调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酒吧入口。几个新进来的客人正被引向一个预留的半开放式卡座。其中一个身影，让陈立冬的心脏猛地一缩，手中的托盘差点脱手！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得体休闲装的男人，侧脸轮廓在变幻的灯光下有些模糊，但那种看似随意实则透着精明的姿态，以及抬手时腕间一闪而过的、某种金属表壳的反光……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陈立冬刻意尘封的记忆！ 老魏！ 是那个在边境旅馆，看似淡漠实则洞悉一切，最终将他“处理”掉的老魏！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耳朵里嗡嗡作响，周遭所有的喧闹音乐和嘈杂人声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城市距离边境千里之遥！是巧合还是……追踪 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老魏背后的跨国犯罪网络，能量究竟有多大他们知道自己逃回来了甚至……知道自己在这里打工他们是来灭口的还是仅仅是一次寻常的消遣 陈立冬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他想立刻扔掉托盘，从后门逃走，逃离这个突然变得无比危险的地方。但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条伤处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冬子！愣着干什么！b12卡座叫酒了！”阿杰略带不满的喊声从吧台方向传来，像一根针扎破了他恐惧的气泡。 陈立冬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混杂着烟酒味的空气。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老魏不一定认得出他。在边境旅馆时，他大多灰头土脸，蜷缩在角落，像个不起眼的影子。而现在，他穿着统一的制服，身处光线迷离、人群拥挤的酒吧，与当初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必须赌一把。赌老魏没有认出他，或者，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小角色放在心上。 他稳住颤抖的手，尽量自然地转身，走向吧台。从阿杰手中接过b12卡座点的酒水时，他感觉阿杰似乎多看了他一眼。 “脸色这么白见鬼了”阿杰随口问了一句。 “……没，可能有点累。”陈立冬含糊地应付过去，端起托盘，刻意避开了老魏所在卡座的方向，绕了远路去送酒。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变成了煎熬。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竖起全身的感官，警惕着来自那个方向的任何动静。他不敢再看向那边，但老魏的存在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他的注意力。他送酒、清理台面、回应客人的呼唤，所有动作都变得机械而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像是凝固的面具。 他注意到，老魏那一桌似乎是在谈事情。声音不高，但气氛并不轻松。老魏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开口说一两句，同桌的其他人则显得颇为恭谨。他们点的都是昂贵的洋酒，但没有像其他客人那样喧哗玩闹。 有一次，陈立冬不得不经过他们卡座附近清理一个打碎的酒杯。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用眼角的余光飞速瞥了一眼。老魏正靠在沙发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舞池，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低着头、小心翼翼收拾玻璃碎片的服务生。 但陈立冬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知道，像老魏这样的人，观察力绝非寻常。任何一个细微的、不自然的举动，都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 时间在恐惧的拉拽下，过得异常缓慢。他终于熬到了老魏那一桌买单离开。看着那几个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陈立冬才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几乎虚脱。 打烊后，他魂不守舍地清理着卫生。阿杰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支烟。 “刚才那桌客人，你认识”阿杰点燃自己的烟，状似无意地问道。 陈立冬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不认识啊，怎么了” “没什么，”阿杰吐了个烟圈，“看你刚才送酒路过那边的时候，手脚都不利索了。还以为你欠了人家高利贷呢。” 阿杰的话像一把锤子，敲打在陈立冬最敏感的神经上。他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回到地下室，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陈立冬却毫无睡意。老魏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也搅动了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下去的、关于缅北、关于那个跨国犯罪网络的恐怖记忆。 他以为自己逃回了相对安全的“正常”世界，却发现那张无形的网，其触角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绵长。老魏的出现是偶然吗他不敢深想。如果这不是偶然，那意味着他的行踪可能一直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在酒吧打工，他住在哪里，甚至他母亲生病的情况……对方是否都了如指掌 这种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威胁感，比明确的暴力更加令人窒息。它让你时刻生活在一种悬而未决的恐惧之中，不知道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何时会落下。 他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光晕，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更大的、没有出口的迷宫。法律的诉讼、沉重的债务、母亲的病痛，如今再加上这来自黑暗世界的潜在威胁……所有的出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他在夜色迷宫中扮演着服务生的角色，而他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是置身于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残酷的迷宫之中他不知道下一个拐角会遇到什么，是暂时的安全，还是彻底毁灭的陷阱。 唯一的确定，就是这无尽的不确定，和深植于骨髓的、冰冷的恐惧。夜色深沉，他却睁大了眼睛，直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