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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宿舍的潮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陈立冬的胸口。周律师带来的败诉预警，父亲电话里母亲病情加重的消息，如同两条冰冷的铁链，将他牢牢锁在绝望的深渊。昨夜在桥头萌生的那个危险念头，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暂时被一种更深沉的麻木所覆盖。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换上那身侍者制服，走向“迷途”酒吧。霓虹灯招牌的光芒，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墓地的磷火。 酒吧里依旧喧嚣，音乐震耳，灯光迷离。陈立冬穿梭其中，脸上挂着那副近乎本能的服务生微笑，但眼神空洞，动作迟缓。他甚至不再刻意去留意老魏的人是否在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感攫住了他——如果毁灭注定要来，那就来吧，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将人逼入绝境时，才吝啬地施舍一丝微光。 就在他给一桌客人送完酒，转身准备离开时，脚下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本就使不上力的伤腿一软，整个人猛地向旁边倾倒。眼看就要狼狈地摔倒在地，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稳住了他的身形。 陈立冬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扶住他的人，竟是阿杰。 阿杰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松开了手。“看着点路。”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转身又回到了吧台后，继续擦拭那些仿佛永远也擦不完的酒杯。 这微不足道的援手，在这冰冷绝望的深渊里，却像一根细小的银针，轻轻刺破了陈立冬鼓胀的麻木气球。一股混杂着委屈、感激和难以言喻酸楚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他赶紧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 他忽然想起，阿杰似乎总是在这种时候，以一种近乎漠然的方式，流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关切。上次老魏手下频繁试探时，他也曾隐晦地提醒过。在这个人人自保的夜色迷宫里，这一点点来自同类的、不带目的的微光，显得如此珍贵。 这微光并未驱散黑暗，却像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让他重新“看见”了自己所处的绝境，也唤醒了他心底那点不甘就此沉沦的、扭曲的韧性。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像这样毫无价值地倒下。 深夜打烊，清理完最后的狼藉，强哥照例锁门离开。阿杰却没有立刻走，他靠在吧台边，点燃了一支烟，看向正在收拾自己物品的陈立冬。 “遇上事了”阿杰吐出一口烟雾，语气依旧平淡，但不再是完全的漠不关心。 陈立冬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能说什么。 “看你那张脸，跟死了没埋一样。”阿杰弹了弹烟灰，“缺钱”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陈立冬紧锁的心扉。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一种混合着破罐破摔和孤注一掷的情绪，让他哑着嗓子开口：“……嗯。很缺。” 阿杰没问他为什么缺钱，只是眯着眼看着缭绕的烟雾，仿佛在权衡什么。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有个活……来钱快。但不干净。” 陈立冬的心脏猛地一跳。“不干净”三个字，像警铃在他脑中响起。他想起了缅北，想起了诈骗，想起了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甚至更黑暗地带的勾当。 “什么……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有个老板，想‘处理’掉一批临期洋酒。”阿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不是假酒，是真酒，只是快过期了。需要人换个标，重新包装一下，当成新酒，散到下面一些不太起眼的小酒吧和ktv去。活不重，就是耗时间，要手脚干净，嘴严。一晚上，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 陈立冬看着那根手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阿杰报出的数字，几乎是他在这酒吧辛苦一个月才能挣到的。这笔钱，足以支付母亲下一阶段的关键药费，或许还能勉强应付银行那边最低限度的还款要求，换取一点喘息的时间。 诱惑，巨大的诱惑，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盘旋。 但同时，恐惧和抗拒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造假、欺骗，踏入另一个灰色的、甚至黑色的领域。这与他之前在酒吧里配合强哥进行“隐形酒单”的推销，性质完全不同。这是在主动参与一条造假的链条。一旦踏出这一步，他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他的灵魂，将被打上另一个更深的、肮脏的烙印。 一边是母亲亟待救治的生命和迫在眉睫的法律制裁，一边是摇摇欲坠的道德底线和可能万劫不复的未来。 这是一个血色的抉择。无论他选择哪一边，都注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他想起了母亲憔悴的脸，想起了父亲佝偻的背，想起了法院传票上冰冷的文字，也想起了那个在雨林里宁可啃食野果也不愿回去诈骗的自己。 阿杰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抽着烟，仿佛在等待他自己做出决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酒吧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陈立冬缓缓抬起头，看向阿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里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平静。 “……时间，地点。”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阿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了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他掐灭烟头，报了一个仓库的地址和一个时间。 “准时到。别带任何多余的东西。嘴闭紧。”阿杰说完，不再看他，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了酒吧。 空旷的酒吧里，只剩下陈立冬一个人。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做出了选择。 用灵魂的沉沦，去换取现实的喘息。 用染血的双手，去试图抓住那一点点微弱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将再次发生不可逆转的偏折。前路是更深沉的黑暗，但他已别无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烟酒残余气味的冰冷空气，感觉那气息如同刀刃，刮过喉咙，留下铁锈般的腥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