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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云起蜷缩在冰冷铁皮墙角的阴影里,像一具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残骸。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喉咙里浓重的血腥气。 左肩那处被“特效药酒”反复灼烧的伤口,此刻已不再是单纯的剧痛, 而是化作一片持续燃烧、永无止境的炼狱之火! 那瓶孙德彪“赏赐”的、散发着诡异辛辣气味的粘稠液体,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蚀刻进了他的血肉。 每一次药酒的涂抹,都如同将滚烫的岩浆直接浇灌在裸露的神经上! 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在药酒持续的“刺激”下,红肿得更加骇人, 边缘如同腐烂的肉芽般翻卷着,不断渗出混合着血丝和黄色脓液的粘稠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腐烂甜腥的恶臭,从他单薄的工装下弥漫出来,与工棚里固有的汗臭、霉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楚的寒意,皮肤却又滚烫得吓人。 意识在灼热的迷雾和冰冷的虚脱之间沉浮。工棚里嘈杂的鼾声、咳嗽、梦呓,都变成了遥远而扭曲的背景噪音。 眼前的世界时而清晰,时而笼罩在一片晃动的、带着血色的光晕中。 他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裹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身体因为高烧和持续的疼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喂!新来的塔吊手!还没死透呢” 尖酸刻薄的讥讽声像毒针一样刺破昏沉。 肥膘那如同肉山般的身影堵在尚云起铺位前,油腻的围裙下,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 毫不掩饰地闪烁着嫌恶和幸灾乐祸。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破搪瓷碗, 里面是浑浊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所谓“病号饭”。 “王头开恩!赏你的猪食!省着点吃,别他妈死前还糟蹋粮食!” 肥膘说着,手腕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慢一抖, 碗里那点温吞浑浊的汤水“哗啦”一声泼溅出来,大半洒在了尚云起身前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只有碗底残留着一点点可怜的糊状物和两片烂叶子。 尚云起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扫过肥膘那张油腻的胖脸, 目光最后落在地上那滩散发着馊味的汤水和自己破碗里那点可怜的残留物上。 胃里早已饿得痉挛抽搐,发出空洞的鸣响,喉咙火烧火燎。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嗽,身体蜷缩得更紧,将脸更深地埋进散发着霉味的被子里, 只留下一个拒绝和无声蔑视的背影。 肥膘碰了个钉子,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 啐了一口唾沫:“呸!不识抬举的玩意儿!饿死拉倒!”骂骂咧咧地端着碗走了。 侮辱与饥饿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尚云起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但更深的寒意,来自对王大海和孙德彪意图的洞悉。 王大海那两张沾着油污的十元钞票,是买他这条命去开吊车的订金。 孙德彪那瓶“特效药酒”,是驯服他这头可能反噬的野兽的毒鞭。 他们都在等,等他的伤“好”一点,或者等他彻底烂掉,成为工棚角落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像李老四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掉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高烧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恐惧和更加强烈的不甘!不!绝不!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混合着巨大愤怒和求生欲望的蛮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濒临崩溃的躯体里轰然爆发!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在昏暗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被痛苦和绝望淬炼出的精光! 他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翻了个身,用没受伤的右手,不顾肩膀撕裂般的剧痛, 疯狂地扒开身下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褥!手指抠进冰冷坚硬的地面,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出血痕! 他掏!用力地掏! 直到手指触碰到铺盖卷最底层、那本卷了边的高中物理课本! 他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将那本破旧的书死死抱在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才支撑着坐起一点, 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皮墙。书页粗糙的触感和油墨的淡淡气味,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慰藉。 他颤抖着翻开书页,直接翻到夹着秘密的那几页—— 那张沾满油污泥渍的图纸残页,那本蓝色硬壳的材料清单册子,还有那两张皱巴巴、沾着王大海油腻指印的十元钞票,静静地躺在泛黄的书页之间。 他先拿起那两张钞票。 冰冷的纸币边缘硌着他滚烫的掌心。二十块。 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是王大海确认他“价值”的带血凭证。 他盯着那绿色的图案,王大海那贪婪的嘴脸、彪子那恶毒的嘲弄、塔吊操作室里血腥的场面再次闪现。 他嘴角扯起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小心翼翼地将钞票重新夹回书页深处。这是种子,是火种。 然后,他拿起那张破烂的图纸残页。昏黄的灯光下,那些模糊的线条和冰冷的标注: “Φ25200hrb500”、 “Φ10150 hrb400”、 “≥35d”、 “≥40d”、 “50mm” 再次映入他灼热的眼帘。 几天前在塔吊高空那惊鸿一瞥的顿悟感,如同回光返照般,在他高烧混乱的意识中重新点燃! 他仿佛又置身于那摇晃的操作室! 透过模糊的玻璃,下方雨幕中那片矗立的钢筋丛林!粗壮的主筋是脊梁!细密的箍筋是锁链! 间距!强度!保护层!图纸上的符号不再是天书!它们是活生生的筋骨!是规则本身! 一股巨大的、近乎偏执的渴望瞬间吞噬了他!他要知道更多!他必须知道更多! 他需要完整的图纸!需要知道这些冰冷的规则是如何编织成一座座摩天大楼的骨架! 这不再是好奇,而是生存的本能!是他在这片弱肉强食的丛林里,唯一能抓住的、可以反制那些贪婪豺狼的武器! 他猛地丢开图纸残页,如同扔掉一块废铁。 布满血丝、燃烧着病态火焰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本蓝色硬壳的材料清单册子! 他像一头饥饿的鬣狗,疯狂地翻动着书页!手指因高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沾着脓血的指尖在粗糙的纸页上留下肮脏的印记。 他掠过那些看不懂的预埋件型号、螺栓规格,目光死死锁定在“钢筋”和“水泥”这些核心材料的表格上! 【品名:螺纹钢;规格:Φ25 hrb500;单位:吨;计划用量:15.8;实际进场量:12.5;单价:4200;总价:】 【品名:螺纹钢;规格:Φ25 hrb400;单位:吨;计划用量:0;实际进场量:3.3;单价:3800;总价:】 【品名:普通硅酸盐水泥;标号:p.o 42.5;单位:吨;计划用量:85.6;实际进场量:60.0;单价:350;总价:】 【品名:复合硅酸盐水泥;标号:p.c 32.5;单位:吨;计划用量:0;实际进场量:25.6;单价:280;总价:7168】 冰冷的数字!残酷的对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灼热的意识上! 计划用量15.8吨的hrb500钢筋(单价4200),实际只进了12.5吨! 而计划用量为零的、便宜400块一吨的hrb400钢筋,却进了3.3吨! 水泥同样如此! 高标号的p.o 42.5水泥(单价350)计划85.6吨,实际只进了60吨! 而便宜70块一吨的低标号p.c 32.5水泥,却进了25.6吨! 差额!巨大的差额! 尚云起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等式,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高烧混沌的脑海: 【计划用量≠实际用量!】 【以次充好!偷梁换柱!】 【差价!这就是孙德彪、王大海、刘金牙他们吸血的管道!】 那3.3吨本该是hrb500的钢筋,被换成了hrb400!差价每吨400块,总计1320块! 那25.6吨本该是p.o 42.5的水泥,被换成了p.c 32.5!差价每吨70块,总计1792块! 仅仅这两项,被吞噬的差价就超过三千块! 这还只是一个仓库!一个项目的一小部分材料! 巨大的数字冲击着他贫瘠的认知!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冰冷地触摸到了这庞大灰色链条中流淌的、令人窒息的利润! 这不仅仅是数字,这是血!是像李老四那样咳血而亡的底层工人的血!是像他父亲那样被矿难和贫穷拖垮的脊梁! “呃…嗬嗬…”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弓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的血雾笼罩!肩膀的伤口在剧烈的震动下,传来一阵钻心剜骨、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 更多的脓血混合着组织液,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出,带来一阵新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刚刚燃起的思维之火扑灭。 他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铺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摩擦砂纸般的痛楚。 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衣衫和身下薄薄的褥子。意识在剧痛和灼热的漩涡中疯狂沉浮、几近熄灭。 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一个冰冷、清晰、如同淬火刀锋般的念头,却顽强地从那片猩红的混沌中穿刺而出! 证据! 他需要证据!能钉死孙德彪的证据!能证明这清单上的数字是谎言、是罪证的东西! 图纸!完整的图纸!上面有明确的要求!有钢筋的规格、强度!有水泥的标号! 仓库的签收单!送货单!上面有宏远建材的印章!有实际送达材料的型号和数量! 施工日志!隐蔽工程验收记录!上面或许有被篡改的痕迹!有验收人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签名! 这些…这些东西在哪里!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瞬间点燃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 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着工棚低矮、锈迹斑斑的铁皮顶棚,仿佛要穿透它,看到外面那片由规则和谎言构筑的庞大世界! 王大海!王大海的工头办公室!那里一定锁着施工图纸!锁着部分单据! 仓库管理员老吴!他手里有签收单的副本! 技术员张工!他负责验收! 他那里可能有记录!虽然他“较真”,但未必没有被“打点”过! 如何接近如何拿到 肩膀的剧痛依旧在疯狂燃烧,高烧让他的思维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 但一股更加执拗、更加冰冷的火焰,却在灵魂深处被彻底点燃! 那是洞悉规则后的野心,是被逼到绝境的反噬,是渴望撕碎那张吸血的账单、甚至…撕碎那些吸血的豺狼的暴戾! 就在这时,工棚的铁皮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裹挟着雨腥气的冷风。 王大海那粗壮如礁石的身影堵在门口,小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昏暗的棚内, 最后精准地落在蜷缩在角落、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尚云起身上。 “尚云起!” 王大海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粗暴,但仔细听,却似乎少了几分戾气,多了点别的意味, “没死就爬起来!跟老子走一趟!” 尚云起的心猛地一沉!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向王大海。 “你那点破伤,养了几天也差不多了!” 王大海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赵铁柱那废物是爬不起来了!码头上新到了一批预制梁,等着吊装! 项目部那帮坐办公室的孙子,又他妈送来一堆破纸,催着要整理归档! 老子手下这群废物,认字的没几个!你…” 他上下打量着尚云起,目光在他惨白的脸和左肩那片刺目的湿痕上停留了一瞬, 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识几个字是吧肩膀废了,手还没断!跟老子去办公室! 把那些破图纸单据给老子分分清楚!码整齐了!省得那帮孙子天天来聒噪! 听见没!” 图纸!单据! 王大海的话如同惊雷,在尚云起高烧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机会! 一个他梦寐以求、却又如同天堑般遥不可及的机会! 竟然就这样,以这样一种粗暴而荒谬的方式,被王大海亲手送到了他面前! 巨大的冲击让他意识瞬间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肩膀那持续燃烧的剧痛。 他死死盯着王大海,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片被痛苦和绝望淬炼出的寒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种混合着狂喜、警惕和更加强烈野心的冰冷火焰,轰然点燃! “听…听见了…” 尚云起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挣扎着,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而艰难地, 试图将自己那如同被拆散了架的身体,从散发着恶臭的地铺上拖起来。 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左肩那片如同炼狱之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 额角的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混合着高烧的虚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着,像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但他眼中那片被点燃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冰冷! 图纸! 单据! 王大海的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通往规则核心的门,正在向他裂开一道缝隙! 他咬碎了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唾沫咽下。 他佝偻着背,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蛮力, 终于,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硬生生地拔了起来! 他站在王大海面前,摇摇欲坠,左肩那片暗红的湿痕在昏光下刺眼夺目。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垂下来,遮挡住了他眼中那片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淬炼着野心与剧痛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