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千镜之厅与真实之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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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迦南的气息扑面而来，与赤铁镇的粗粝绝望截然不同。 这里是混乱中孕育着畸形繁荣的巢穴。 巨大的地下空腔望不到顶，无数建筑如同蜂巢般依附在四周的岩壁上，层层叠叠，灯火璀璨。 粗大的蒸汽管道纵横交错，发出沉闷的轰鸣，为这座地下城提供着动力与热量。 空中索道缆车吱呀作响，连接着各个区域。 街道上人群摩肩接踵，种族各异，人类、带着明显机械改造痕迹的“义体人”、甚至还有一些皮肤呈现异常色泽、疑似异族或深度变异者，皆各行其是。 空气混合着机油、香料、烤食物、劣质香水和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喧嚣而富有活力。 但在这份活力之下，林恩的灵性感知却能捕捉到一丝隐藏极深的、属于整个地下结构的…疲惫感。 仿佛这座城市的根基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摆渡人提到的“屏障衰减”和“岩虺”危机，如同悬顶之剑。 根据路牌的指引和简单的打听，两人得知“城西”并非指具体方位，而是新迦南的一个特定区域，位于主空腔的西侧边缘，那里遍布着各种研究所、神秘学者的工坊以及… 一些不那么合法的实验机构。 “千镜之厅”就在那片区域。 他们搭乘一辆噪音巨大的公共蒸汽巴士，摇晃着驶向城西。 越是靠近，街景越发变得怪异。 传统的店铺逐渐被挂着晦涩符号招牌的工作室取代，橱窗里陈列的不再是商品，而是各种诡异的标本、运转的精密仪器或是散发着微光的结晶。 行人的打扮也更加奇特，长袍、面具、携带各种奇形怪状仪器的人比比皆是。 最终，巴士在一个站牌锈蚀严重的站点停下。 司机嘟囔了一句“景区到了”，便不再前行。 两人下车，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微微屏息。 这里的建筑风格更加古老和统一，大多由某种光滑的黑色石材砌成，带着明显的非人类文明的几何特征。 街道上异常安静，与主城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类似臭氧和金属抛光剂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每一栋建筑的外墙上，都镶嵌着数量不等、大小不一的镜子。 这些镜子并非用于映照，它们的镜面呈现出各种扭曲的色彩和波纹，有的甚至像是液态的水银在不断流动，倒映出的不是现实的景象，而是一些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碎片化画面和符号。 这里就是“镜区”。而“千镜之厅”，无疑是其中最为瞩目的存在。 它位于街道的尽头，是一座完全由黑色金属和玻璃（或者说类似玻璃的材质）构建的庞大金字塔形建筑。 建筑的每一个斜面、每一个角落，都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面镜子，这些镜子如同活物般缓缓转动、调整着角度，将外界的光线扭曲、分解、折射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不断变幻的光之迷宫。 建筑入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扇对开的、光滑如镜的黑色大门，此刻紧闭着，倒映出林恩和巴顿有些变形的身影。 一种强烈的、被无数眼睛注视的感觉从建筑内部传来。 “这地方…邪门得很…” 巴顿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衣服下的刀柄。 林恩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怀中银镜传来的、既警惕又隐隐带着一丝渴望的悸动。 他拿出那枚冰冷的、刻满眼睛图案的黑色令牌。 当他靠近那扇镜面大门时，令牌突然微微发热。 紧接着，光滑的门壁上，浮现出一行由流动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化的文字： “出示凭证，声明来意。” 林恩将令牌按在门上。 “凭证确认。观测目标：林恩（临时编号73）、准许入内，同行者需在外等候。” 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短暂的光路，随即又迅速合拢，将巴挡在了外面。 “林恩！” 巴顿焦急地喊了一声。 “在外面等我。” 林恩回头说了一句，便毅然踏入了那片光怪陆离之中。 门内是一个无比广阔、挑高惊人的大厅。 正如其名——千镜之厅。 无数的镜子，构成了这里的一切。墙壁、天花板、地板、甚至承重的柱子上，都覆盖着、镶嵌着、悬浮着各式各样的镜子。 它们有的光滑如银，有的布满裂纹，有的扭曲如同哈哈镜，有的则根本不像镜子，而是一个个不断播放着混乱画面的光影屏幕。 这些镜子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相互映照，形成了一个无限延伸、无限重复、光路错综复杂的巨大迷宫。 真实的物理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无数个自己的倒影，以及倒影的倒影，层层叠叠，延伸到视觉的尽头，带来一种强叠的迷失感和认知上的眩晕。 空气中回荡着一种低沉的、仿佛亿万面镜子同时在轻微震动的嗡嗡声，其间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不同时空的碎片化低语。 林恩站在入口处，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由光线和影像构成的海洋，渺小而无助。 他试图集中精神，用解密学者的能力去分析这里的结构，但那无限递归的信息洪流瞬间就冲垮了他的尝试，带来一阵剧烈的头痛。 就在这时，前方镜廊的深处，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那个有着蓝宝石眼睛的“观测者”。他仿佛是从无数面镜子中 simultaneously（同时）走出，身影在镜廊中重复了成千上万次。 “欢迎来到真实之回廊，变量林恩。” 观测者的声音依旧缥缈，在这奇异的空间里回荡，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请随我来，观测即将开始。” 他转身向着镜廊深处走去。 林恩发现自己脚下的“路”——其实也是由无数面小镜子拼接而成—— 仿佛活了过来，承载着他，自动跟随着观测者的方向移动。 两侧的镜壁飞速掠过，映照出无数个移动中的他，那些倒影的表情各异，有的惊恐，有的茫然，有的甚至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不知“移动”了多久，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正常”的房间。房间呈圆形，墙壁依旧是镜面，但这里只有一面巨大的、完整的、占据了整个圆形墙壁的镜子。 镜子前，摆放着一个简单的金属凳子和一个看起来像是某种神经接入设备的头盔，连接着许多细小的光纤，通向天花板深处。 房间中央，站着另外两名观测者。 他们同样穿着斗篷，但露出的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陶瓷般的质感，他们的眼睛则是不同的颜色 ——一个是深邃的紫色，另一个是灼热的红色。 加上带路的蓝宝石眼睛，三名观测者呈三角形，将林恩围在中间。 “请坐。” 蓝宝石眼睛示意那个金属凳子。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观测’是什么” 林恩没有动，警惕地问道。 “观测即是记录。” 红眼观测者开口，声音更加直接，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急切，“记录你在特定‘真实碎片’刺激下的反应、选择、灵性变化…一切数据都具有价值。” “为了什么” “为了理解‘变量’，预测‘可能性’。” 紫眼观测者的声音则异常冷静，如同冰冷的算法，“为了在最终的‘校准’到来时，做出最优选择。” 最终的校准！ 林恩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汇。 “我没有兴趣做你们的小白鼠。” 林恩冷声道。 “你已接受契约。” 蓝宝石眼睛平静地说，“契约即成立。观测必须完成，否则，契约之力将反噬，你与你身上那件‘碎片’的联结将被彻底扰乱，甚至…引爆。” 林恩心中一寒。 那枚令牌果然不仅是凭证，更是某种契约的载体。 他看了一眼那面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圆形镜子和那个诡异的头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凳子前坐下。 红眼观测者上前，将那个冰冷的头盔戴在他的头上。 无数细小的探针轻轻接触他的头皮，传来微微的刺痛和麻痒感。 “放松，抵抗只会增加痛苦和数据失真。” 蓝宝石眼睛说道，“你将经历一段‘真实回响’，它源自某个与你关联性极高的‘信息锚点’，记住，你所见皆为曾经发生之‘真实’，但你自身，亦是变量。” 话音刚落，三名观测者同时后退一步，他们的眼睛亮起耀眼的光芒。 ——蓝、红、紫——三道光束同时照射在房间中央那面巨大的圆形镜子上。 镜子表面如同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 林恩头上的头盔猛地传来强大的能量波动。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海啸般强行冲入他的大脑。 “不！！！”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粗暴地撕扯、投入了一个飞速旋转的旋涡。 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 他不再在千镜之厅…… 他看到了…勒菲弗尔！ 地点… 竟然是那个港口区的老灯塔内部，时间… 似乎是双月重叠之夜的前夕！ 勒菲弗尔看起来更加苍老和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正在一个隐蔽的祭坛前忙碌着，绘制着复杂的符阵，摆放着各种珍稀材料。 ——其中包括林恩熟悉的“深潜藻”和几块散发着不祥波动的暗红色结晶。 然后，画面切换…… 几个穿着密喰者黑袍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发现了勒菲弗尔，激烈的冲突爆发！ 勒菲弗尔实力强大，瞬间击杀了两人，但更多的密喰者涌了进来，其中还有一个灵性波动极其晦涩强大的、似乎是首领的人物。 …勒菲弗尔且战且退，似乎早有准备，启动了几个预设的陷阱，暂时阻敌。 但他显然落入了下风，受了伤，嘴角溢血…… 就在这危急关头，勒菲弗尔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将绘制了一半的符阵强行改变，用自身的鲜血和灵性，绘制了一个更加古老、更加危险的符号。 他掏出了那个…林恩在地下室见过的、封印着饥饿黑暗的木箱的…控制核心。 那是一个微缩的、由星黯铁打造的几何体。 …他将那控制核心猛地拍入修改后的符阵中心，口中念诵着拗口决绝的咒文！“…以吾身为祭… 以吾魂为引… 覆盖汝之坐标… 误导汝之感知… 将此间‘真实’…归于‘虚无’！” 轰！！！ 庞大的能量爆发！ 整个灯塔内部被刺目的光芒吞噬…… 光芒散去…勒菲弗尔的身影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些破碎的衣物和那个变得黯淡的星黯铁几何体… 而那些密喰者，则仿佛失去了目标，变得茫然失措… 他们仪式所需的“焦点”被勒菲弗尔以自身为代价强行“覆盖”和“偏移”了。 但画面并未结束。 视角猛地拉远，仿佛升上了高空，林恩看到了… 在勒菲弗尔“自毁”产生的能量乱流中，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勒菲弗尔最后意念的灵性碎片，竟然没有被完全湮灭，而是借着爆炸的冲击，如同流星般… 射向了远方…射向了…他在铁砧大街的店铺方向…… 这丝碎片，最终融入了…那本被他藏在暗格里的、记载着“窥秘人”配方的祭礼书中。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正起点！ 勒菲弗尔并非单纯地同归于尽，他在最后关头，将自己的一部分“存在”和“计划”，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寄托在了那本和他命运相连的祭礼书中。 等待着…某个能被这“饵料”吸引来的、合适的“变量”。 …而那个变量…就是穿越而来、对神秘学充满好奇、且灵魂特质特殊的…林恩自己。 所有的“巧合” ——发现配方、获得魔药、遭遇危机、得到钥匙、最终来到遗迹获得权限… 这一切，竟然都在勒菲弗尔最后的计算和引导之中。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被彻底操控的冰冷感席卷了林恩的灵魂。 就在这时，眼前的“真实回响”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扭曲。 那面巨大的圆形镜子中，突然浮现出了另一个影像。 不是勒菲弗尔的过去，而是…现在的景象。 影像中…竟然是巴顿。 他还在千镜之厅外面焦急等待，但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行动悄无声息的人正在从四面八方向他靠近。 那些人身上的标志…是缄默机械堡！他们竟然追踪到了新迦南。 而巴顿似乎毫无察觉。 “巴顿！！” 林恩惊恐地大喊，想要挣脱，但头盔死死禁锢着他，强大的能量流让他无法动弹。 “观测过程中…禁止干扰…” 三名观测者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的眼睛光芒更盛，强行维持着“真实回响”的继续。 镜子中的画面再次变化…这一次，浮现出的…是那面银镜内部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尽的、由疯狂知识和饥饿欲望构成的混沌黑暗。 而在黑暗的最深处…之前那个被勒菲弗尔和林恩联手暂时压制下去的邪物意识，竟然并未完全沉寂。 它正在利用“真实回响”带来的能量波动和林恩情绪剧烈震荡的瞬间，疯狂地冲击着勒菲弗尔留下的封印和那丝机械境的“权限”。 “…愚蠢…的…容器…” “…释放…我…” “…给予你…真正的…力量…” “…看清…谁是…真正的…操纵者…” 更加直接、更加狂暴的诱惑和低语，混合着观测者的能量流，疯狂地灌入林恩的大脑。 内有银镜邪物作乱，外有巴顿遇袭的危机，自身还深陷观测者的掌控。 林恩的意识在这三重夹击下，如同风暴中的小船，瞬间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就在这时，他胸前那个早已耗尽力量、变得黯淡的小金属瓶，“钥匙”的最后残骸，似乎感应到了这极致的危机和银镜内部那同源邪物的疯狂… 它…竟突然…无声无息地… 碎裂了… 化作了最后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勒菲弗尔最后执念的…青烟… 这缕青烟，却没有去加固封印，而是… 如同拥有生命般… 绕过了疯狂冲击的邪物意识… 绕过了机械境的权限屏障…径直…射向了那巨大镜面中… 正在映照出的、关于勒菲弗尔覆盖仪式的“真实回响”画面…射向了…画面中那个即将消散的、勒菲弗尔的…虚影！ 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挽回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意料之外的变量，瞬间干扰了“真实回响”的稳定性。 整个千镜之厅…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所有的镜子…所有的光影…所有的低语…全都陷入了…极致的…混乱。 “警告！！！未知变量干扰！！” “回响结构不稳定” “强制终止观测！” 三名观测者同时发出了惊愕的电子音！ 林恩头上的头盔猛地爆出一串电火花，链接被强行切断。 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意识从那个恐怖的旋涡中被狠狠抛出。 眼前的景象恢复正常，他依旧坐在那个冰冷的房间里，三名观测者身上光芒乱闪，似乎正在极力稳定失控的仪器和能量。 而那面巨大的圆形镜子上… 勒菲弗尔的虚影、巴顿遇袭的画面、银镜内部的混沌… 所有影像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破裂、混合、最后…竟然缓缓地…凝聚成了一个… 新的、模糊的、却让林恩灵魂战栗的… 影像… 那似乎是…一片无垠的、冰冷的星空… 星空之下…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由青铜和黄铜构成的、巨大无比的…钟楼。 钟楼的指针…正在…逆向…缓缓…转动… 一个披着星辰长袍、看不清面容的…巨大身影…正站在钟楼之巅… 缓缓地…抬起了手… 指向了…镜面之外的… 林恩！ 与此同时… 千镜之厅外…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彻了整个景区。 缄默机械堡的追捕…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