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墨海寻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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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的腥风血雨已过去两日。楚家这座庞然大物的内部，一场无声的权力洗牌正在肃杀的气氛中悄然进行。楚天禄夫妇“静心苑度余生”的结局如同高悬的警钟，敲打着每一个心怀异念的人。依附楚三叔的势力树倒猢狲散，有被连夜遣送至边缘产业的，有被“劝退”交出实权的，也有惶惶不可终日、拼命朝主支方向摇尾表忠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洗后的凛冽与重新划分地盘前的紧张胶灼。 这日清晨，林星晚被陈管家亲自引向了别院西侧深处、一座被高大樟树掩映、格外幽静雅致的独立小楼——“洗墨斋”。 推开门扉。 空气骤然转换。 不再是冰冷奢华却空洞的主宅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墨香与书卷清冷的独特气息。光线透过高大的木格窗棂洒落，空气中浮动着尘埃。宽敞的厅堂内，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深色檀木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无数线装古籍、卷帙浩繁的医学典籍、甚至有些封皮早已磨损褪色的孤本手札！地面铺陈着吸音的厚实地毯，中央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宽厚沉稳。这里，俨然是楚家核心医药理论传承与秘密研究的重地！ “少奶奶，”陈管家声音低沉刻板，却不再掩饰那份庄重，“这里是洗墨斋。家主吩咐，自此以后，您便在此静养。此地乃楚氏医道秘本藏储之所，清静少扰。书斋内的……药材相关典籍，您可随意翻看。一日三餐，会由专人送入。”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角落一些极其隐蔽的、闪烁着微弱红点的感应器，言外之意明显——这里是楚家的知识宝库，也是监控核心！你的“自由”，在此框定。 林星晚站在门口，微微低着头。她依旧穿着素净的家居服，脸色比前两日稍缓，但眼底深处那份疲惫与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并未消散。面对这幽深静谧的书海殿堂，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依旧是那份被驯化后的、茫然的顺从。 “谢……谢爷爷……”她小声嗫嚅道，声音细弱。仿佛这如同书山墨海般的恩赐，于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个更大些的、带字的笼子。那份足以救活一条命、扳倒一位爷的惊天能力，在她此刻的表现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被引至书案后那张宽大的、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陈管家留下新安排给她的侍女（一个叫莲姐、气质沉稳的中年妇人）后，便悄然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无声合拢。 洗墨斋内只剩下林星晚和那位沉默的莲姐。 时间在沉静的墨香中流淌。林星晚蜷在椅子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目光空洞地落在面前案头一本摊开的、讲述古代草药炮制的手札上。纸页泛黄，竖排繁体字密密麻麻。 窗外樟树叶沙沙作响，室内一片死寂。 莲姐无声地立在一旁，如同最完美的影子。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虚处，但偶尔，那双看似温顺垂下的眼睫下，会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精准地捕捉着林星晚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呼吸起伏、甚至是手指无意识捻动纸张页角的幅度。 监控…… 无处不在。 从肉身到心神。 “莲姐……水……”过了许久，林星晚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懦的嘶哑。 莲姐立刻无声地倒了一杯温热清水，置于她手边。 林星晚伸手去端，指尖因为虚弱而微颤。就在手指即将碰到杯壁的瞬间，她无意识的指尖扫过那本摊开的古籍纸页边缘——那上面有一种极其轻微、近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蜡染纸防伪的特殊颗粒质感！ 嗡！！！ 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指尖！ 一个极其模糊、破碎的片段猛地掠过她空白的意识！ 似乎……有另一双手…… 也在同样质感的纸张上…… 无比熟稔地…… 划过某道特殊的……纹路！ 这感觉极其微弱，如同错觉！瞬间消失！ 林星晚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百分之一秒！随即像无事发生般稳稳地握住了水杯，小口啜饮起来。但低垂的眼帘下，那被水雾短暂遮掩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短暂、如同流星划破深空的困惑。 莲姐平静地接过空杯，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午后的洗墨斋依旧沉寂。林星晚在莲姐的“协助”下，“随意”地从身旁书架上“挑选”了一本厚重的线装古籍——《本草拾遗注疏》。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竖排小字和朱笔批注。 她看得极其“吃力”，眼神茫然，眉头微蹙，仿佛那些字都在跳舞。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滑动，像是在艰难地寻找认字的位置。翻动的速度缓慢笨拙。 翻过几十页后，书页的内容变成了对各种珍奇草药的考证和争议辩义。在一段关于“紫玉冰魄草”（一种传说中的极寒圣药）的辨析文字旁边，页脚留着一片几乎要被时间磨平、极其细微的空白朱笔批注区。 林星晚的指尖，如同之前无数次重复的“吃力辨认”动作，轻轻划过那片空白区域。 就在指尖触及那片纸页的刹那！ 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感，瞬间击穿了意识屏障！！ 她脑中骤然翻涌起一个画面碎片： 昏黄的灯下！ 一只瘦削、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不属于她！），握着一支朱砂小笔，带着深深的眷恋与难以言喻的决绝，在这片空白的页脚角落，极其隐秘地画下几个她完全看不懂、却在意识深处激起惊涛骇浪的奇异符号！像是古老的家族密语！ 那画面只存在了一瞬！剧痛却如此真实！ “呃！”林星晚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细微的痛苦呻吟！指尖如同触电般猛地蜷缩回来！脸色瞬间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少奶奶”莲姐立刻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紧捂的手指和那本摊开的《本草拾遗注疏》，“书页划伤您了” 林星晚大口喘着气，眼神从瞬间爆发的剧痛惊骇迅速过渡回习惯性的茫然惊惧，她猛地把手缩进衣袖深处，声音带着哭腔：“……疼……字……不认得……好累……” 像是被书页的艰深吓退。 莲姐仔细检查了那页书纸——那处朱笔批注区的确是空白的，纸页也完好无损。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林星晚这符合其“无知疯妇”人设的强烈抵触反应，似乎又“合理”地掩盖了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她默默将书合上，收走。 “少奶奶累了，明日再看吧。” 林星晚蜷缩回椅子里，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臂弯。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惊吓。无人看见的臂弯阴影里，那双刚刚还被痛苦充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寒芒！ 那不是错觉！ 那本《本草拾遗注疏》的空白页脚！ 那诡异的符号密语！ 那是……她林家传承医书特有的、记载最核心秘药配方的……密文暗记！！！ 林家失落的传承……竟然有一角，就藏在楚家这洗墨斋的秘本之中！是谁！是谁留下这个！楚老爷子还是……其他关联人！ 巨大的震撼如同寒流冲刷着她的脊梁！她像一只在黑暗中骤然发现猎人就在身旁的幼兽，僵硬得不敢动弹一丝！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楚家的“恩赐”更刺骨的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就在林星晚沉浸在惊骇的发现中时—— “吱呀——” 洗墨斋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身深灰色暗纹唐装的楚天阔，如同融入阴影的山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有陈管家如同影子般垂手跟在他身后一步之处。 楚老爷子的目光如古井寒潭，先是扫过桌案上那本被莲姐匆忙合拢的《本草拾遗注疏》，目光在那陈旧的书脊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平静地落在了蜷缩在椅子里、依旧将脸埋在臂弯中、身体微微颤抖的娇小身影上。 他拄着乌木手杖，步履沉稳地走进书斋。脚步声在厚软的地毯上几不可闻。他径直走向那张巨大的书案，并未理会林星晚。 楚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书案一角。 那里，摊开着几份文件——是刚才莲姐进来前，陈管家送来的、关于如何“安置”楚三叔楚天禄遗留势力产业的最终报告。 楚天阔伸出骨节分明、带着一枚温润墨玉扳指的手，随意地拿起最上面一份文件。正是处置那些曾依附楚三叔、妄图侵吞主支产业、甚至参与了假账与刘工之死的核心爪牙的名单及处理意见。 他看得极快。 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审阅一份普通的采购清单。只是在几个处决意见（“清理”）上面稍作停顿，墨玉扳指在冰冷的纸张上轻轻点了点，发出微不可闻的“笃”声。 他抬手，陈管家无声地递上一支金笔。 笔尖划过纸面，如同冷硬的刀锋破开宣纸。 没有修改一个处理方式。只是在每一份同意执行的裁决后面，极其随意地签上了一个小小的、龙飞凤舞的“阅”字。落笔无声，却带着无形的血迹与寒芒！ 做完这一切，他将文件轻轻放回原处。这才缓缓转过身。 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再次落在那个自始至终保持着蜷缩姿势、一动不敢动的身影上。 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洒在他半边脸上，照亮了那双历经沧桑、此刻却深沉得如同宇宙黑洞的锐利眼眸。他静静地看了林星晚几秒。 然后。 极其缓慢地，对着那个深埋在臂弯、仿佛隔绝了所有世界的脑袋，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无法解读其真实含义的弧度。 那弧度里，仿佛有冰冷彻骨的审视，有深不见底的城府算计，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如同看到稀世猎物终于落入陷阱般的……无声掌控感。 没有说一个字。 楚老爷子收回目光，拄着手杖，带着陈管家，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洗墨斋。 厚重的木门重新合拢。 隔绝了外界。 留下蜷缩在椅子里的林星晚。 在无边死寂的书山墨海深处。 在莲姐看似平静却无处不在的注视下。 她的心脏，却如同被千万根淬毒的冰针反复穿刺！！ 楚老爷子看到了那本《本草拾遗注疏》！看到莲姐收走它！ 他……刚才那个微弱的、无声的笑容…… 是……巧合 还是……他已经知道了！ 洗墨斋里那沉淀千年的墨香，第一次让她感到浓烈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