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混沌计算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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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浸透的中衣紧贴着脊背，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林沐然瘫坐在榻边，指尖仍在微微颤抖。左眼的剧痛虽已退潮，但残留的胀麻和视觉中不时闪过的、如同接触不良般的雪花噪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方才经历的凶险。更深处，是认知被强行撕裂后留下的空洞感，以及记忆如柴薪般被投入系统熔炉焚烧的恐惧。 他抬起手，看着袖中那截雷击木。它的温热尚未完全消退，仿佛一头蛰伏的活物。吕夷简…那诡异的“五石更生散”，那笼罩全城的丹药屏障，竟能对来自不知多么遥远未来的“璇玑”造成如此直接的干扰，甚至间接加速了他自我认知的瓦解。这不再是隔岸观火的政治倾轧，而是能切实伤害到他存在根本的、本土滋长出的诡异力量。 【…紧急预案生成中…】“璇玑”的声音似乎稳定了些，但底层仍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如同受损的齿轮勉强啮合。【外部反制威胁等级已上调至与能源短缺同级。生存环境评估：极度恶劣。】 【优先事项：寻找可替代宿主人脑生物电的外部稳定能源，或…构建本地化抗干扰计算单元，以分流核心计算负载，降低对宿主神经资源的依赖与消耗…】 【根据现有情报，《天工图谱》记载技术可能存在相关解决方案…建议…尽快与目标‘崔婉宁’建立深度技术合作…风险与机遇并存。】 崔婉宁…那本被涂抹的《天工图谱》…还有她惊惧逃离时的眼神。 林沐然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恐慌。不能再等了。坐以待毙，意味着记忆将被一点点蚕食殆尽，最终变成一个空有躯壳、迷失在时空中的孤魂。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哪怕它来自一个对他充满恐惧和怀疑的人。 他艰难起身，换上一件干净的青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推开房门，范府西厢院落寂静，但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并未消失——范纯仁安排的监视仍在。他无视这些，径直向院外走去。一名仆役上前，恭敬而疏离地询问去向。 “烦请通传范纯仁公子，”林沐然尽量让声音平稳，“便说在下欲往将作监，寻崔婉宁丞官请教一些…器械修缮的细节，或对水运仪象台的检修有所助益。”他需要一个合乎情理且不易被拒绝的理由。 仆役迟疑片刻，转身离去。不多时，范纯仁亲自来了，他目光扫过林沐然略显苍白的脸和似乎总是不经意间轻按左眼的手指，眼中探究之色更深，但并未多问，只淡淡道：“崔丞官近日确在仪象台忙碌。我遣一人为先生引路。” 这既是方便，也是监视。林沐然点头谢过。 再临城西旧苑，那日暴雨后的泥泞已干涸，但废墟间的沉寂压抑依旧。水运仪象台巨大的木质骨架下，崔婉宁正埋首于一堆复杂的齿轮连杆中，身边散落着工具。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林沐然，动作明显一僵，手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工具袋，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护身之物。她眼中的警惕和未散的惊惧，比那日更甚。 “林…先生。”她站起身，保持着距离，“此处杂乱，不知先生前来有何见教”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跟在林沐然身后的范府仆役。 “冒昧打扰崔丞官，”林沐然拱手，依照想好的说辞，“那日见仪象台结构精妙，心下钦佩。偶忆家中残卷曾提及一些前代巧思，或于检修此类精密器械有所裨益，特来与丞官探讨一二。”他刻意模糊了来源，并将话题引向对方专业领域。 崔婉宁眉头微蹙，显然不信，但碍于范府面子，并未直接逐客。“哦不知是何巧思”她语气疏离，带着试探。 林沐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前几步，目光落在她摊开在一旁?《天工图谱》上——它正翻在《异金篇》之后几页，那里原本被大块墨迹涂抹的地方，此刻因角度和光线，似乎显露出一些极淡的、未被完全覆盖的轮廓线条。他左眼微微发热，“璇玑”无声运转，捕捉并放大那些细微痕迹。 【检测到疑似能量回路与晶体结构图谱…与系统底层抗干扰协议存在17.3%相似性…正在进行模拟重构…】 “譬如，”林沐然缓缓开口，依循着脑中“璇玑”提供的经过转译的提示，“利用水银之流动性，承托特定切割之水晶或玉髓，再以磁石引导…或可构建一种…嗯…能自行演算某些复杂规律的混沌阵列”他尽可能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去描述一个原始的计算单元概念。 崔婉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看向图谱，又看向林沐然，脸上血色褪尽。“你…你怎会…”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这图谱所载…早已残缺不全，便是我也未能…” “天下巧思，或有相通之处。”林沐然打断她，目光扫过旁边的范府仆役，暗示此地不宜深谈，“在下只是突发奇想。或许荒谬，但若丞官有兴趣，或可一试总比困坐愁城为好。”他意有所指，既指仪象台的检修困境，也指两人各自面临的谜团。 崔婉宁死死盯着他，胸口微微起伏。恐惧与一种极度强烈的好奇心在她眼中激烈交战。林沐然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她作为技术工匠最无法抗拒的点——对未知巧技的探索欲，以及对家传秘宝未能参透部分的不甘。更何况，眼前此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活着的谜团。 良久，她紧咬的下唇微微松开，声音干涩：“…需要水银、磁石、上好的水晶或透玉…还有…绝对安静、不受打扰之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所需材料，仿佛这个构想早已在她脑中盘旋过无数次，只是缺乏一个契机或…一个让她敢于触碰的理由。 “范府西厢可提供安静之所。”林沐然立刻接口，“材料之事，在下或可请范公子相助。”他转向那仆役，仆役会意，匆匆离去禀报。 范纯仁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或许是对林沐然任何可能带来新奇事物的举动都抱有一种谨慎的期待，又或是单纯想将他限制在更可控的范围内，所需材料在傍晚时分便被秘密送入西厢客舍，甚至还包括一些崔婉宁未曾提及、但“璇玑”判定有助于提升稳定性的辅料。 房间内烛火通明，门窗紧闭。崔婉宁带着她的工具和那本厚重的《天工图谱》来了，脸色依旧紧绷，动作却透着一股专注的热切。她拒绝了林沐然过多的插手，只让他依照“璇玑”通过他之口转述的、更为精确的参数要求（角度、纯度、配比）从旁提示。 她亲手操作，将水银注入特制的浅槽铜盘，小心安置经过精心打磨的水晶棱柱，调整磁石的位置与极性。她的动作熟练而精准，带着匠人特有的沉稳。图谱就摊在旁边，那些被涂抹的区块旁，一些未被完全遮盖的边角符号似乎与正在构建的装置产生了诡异的呼应。 林沐然在一旁看着，左眼持续传来微弱的灼热感。“璇玑”正全速运转，分析着每一步构建与系统模拟的契合度。【混沌计算仪原型构建进度87%…接口兼容性验证中…预计可分流约11.5%非核心计算负载及部分环境抗干扰运算…】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工具摆放和材料处理的细微声响。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崔婉宁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也感受到了某种异常，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种极细微的、低沉的嗡鸣，源自那逐渐成型的、看起来既神秘又怪异的装置。 最后一块磁石安置到位。 嗡—— 一声清晰的、仿佛琴弦被拨动的??鸣响起。铜盘中的水银表面无风自动，泛起细密涟漪，内里悬浮的水晶折射出烛光，在墙壁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那几块磁石微微震颤。 【混沌计算仪启动成功！正在进行初步链接…链接稳定！开始负载转移…】 林沐然脑中那持续不断的、低度的嗡嗡声——那是“璇玑”运行时永无止境的背景音——陡然减轻了一线。虽然极其细微，但对他而言，不啻于卸下了千钧重担。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记忆被抽取焚烧的灼痛感似乎也缓和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崔婉宁惊疑不定地看着那自行运转起来的装置，又看看林沐然。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 那低鸣声的频率忽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变得与某种更深沉、更宏大的韵律隐隐相合。林沐然左眼猛地一跳，“璇玑”传来急促提示。 【检测到异常共振频率…与数据库中存在0.4%匹配度…匹配项：水运仪象台核心驱动节律（优化模型）…】 【提示：该共振暗示此混沌计算仪结构与水运仪象台可能存在未被记录的底层关联性…】 林沐然的心猛地一沉。水运仪象台那座前朝遗留的庞大天文钟崔家的《天工图谱》…混沌计算仪…水运仪象台…它们之间怎么会有关联 崔婉宁显然也捕捉到了那极其微妙的变化，她脸上闪过同样的困惑与震惊，猛地转头看向城西旧苑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座巨兽般的仪器。 成功的喜悦尚未蔓延开，更深的谜团已悄然浮现。 混沌计算仪在桌上静静运作，水银波光粼粼，映照着两人惊疑不定的面孔。 它暂时稳住了林沐然岌岌可危的认知边界，却也仿佛一把无意中触发的钥匙，隐约指向一个更为幽深、可能远超他们想象的巨大锁孔。 房间内，那低沉的嗡鸣声依旧持续，仿佛某种古老机械沉睡中的呼吸，等待着被彻底唤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