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仪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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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铜盘边缘投下摇曳的光晕，水银表面细密的涟漪无声荡漾，内里悬浮的水晶将光线切割、折射，在墙壁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几何光斑。那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持续不断，不再是令人烦躁的噪音，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机械般的稳定感。 林沐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脑内那永无止境的、属于“璇玑”运行背景音的嗡嗡声，的确减轻了。虽然极其细微，像是滔天洪水中仅仅堵住了一条微不足道的缝隙，但对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而言，这微不足道的松弛感不啻于久旱甘霖。记忆被持续抽取焚烧的灼痛似乎也缓和了一丝，不再那么尖锐地啃噬他的意识。 他看向崔婉宁。她仍保持着微微后倾的姿势，双手虚悬，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尚未褪去，目光紧紧锁住那自行运转的混沌计算仪。她的眼神复杂极了，混杂着技术狂热的兴奋、对未知造物的敬畏，以及更深层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恐惧。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询问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转向林沐然，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个非人的谜团。 就在这时—— 那低鸣声的频率发生了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装置自身的运转声，而是仿佛悄然嵌入了某种更宏大、更悠远、更具力量的韵律之中，与之产生了深沉的共鸣。林沐然左眼猛地一跳，一阵短暂的尖锐刺痛袭来。 【警告：检测到异常共振频率…正在分析…分析完成。与核心数据库中存在0.4%匹配度…匹配项：水运仪象台核心驱动节律（优化模型）…】 【提示：该共振强烈暗示，此混沌计算仪原型结构与城西旧苑水运仪象台之间，存在未被《天工图谱》或其他任何本土记录所载的底层结构关联性。关联性强度：高。】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播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林沐然的心上。水运仪象台那座庞大、古老、布满铜绿和岁月尘埃的前朝天文钟它和眼前这个刚刚诞生的、基于《天工图谱》和“璇玑”参数构建的装置，怎么可能有联系 他猛地看向崔婉宁，发现她脸上血色尽褪，同样的震惊与困惑攫住了她。她显然也捕捉到了那微妙而致命的变化律动，那是她自幼接触、再熟悉不过的、属于那座家族世代维护的庞然巨物的“呼吸”节奏。她霍然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厢房的墙壁，直直望向城西旧苑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成功的微弱喜悦尚未及蔓延，已被一个更幽深、更令人不安的谜团彻底吞没。 “崔…崔姑娘”林沐然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共振…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崔婉宁缓缓收回目光，眼神中的恐惧被一种极度的凝重所取代。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家传图谱中从未记载此物会与仪象台产生呼应。仪象台…它只是报时、演示天象的巨器，虽精密，却…却不该如此。”她再次看向那嗡鸣的装置，眼神变得锐利，“除非…除非我们对仪象台的认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建议：立即对共振频率进行深度解析。此关联可能涉及本时代技术起源的核心秘密，或与“信息扰流”、“历史排异”现象存在直接关联。】“璇玑”的声音似乎因负载减轻而清晰了些，但依旧冰冷。 “能不能…分析这共振的源头仪象台内部”林沐然下意识地遵从了系统的建议。 【需更高权限及更近距离扫描。目前可尝试进行初步结构逆向推演…推演进行中…】 左眼微微发热，视野中蓝色的数据流开始飞速刷过，大部分关于共振频率和结构力学分析的内容林沐然根本无法理解，只有最后的结论清晰地呈现在他意识中。 【推演结果：基于共振频率反推，水运仪象台核心结构有73.2%概率并非为单纯的天文演示或计时功能优化。其内部存在大量冗余传动、异常能量导引槽道以及…以及一个极其复杂的、远超时代需求的中央处理腔室结构。该结构设计理念…与“璇玑”基础架构存在11.7%的相似性。】 【新假设生成：水运仪象台，其最初建造的核心目的，很可能并非观测星辰，而是…孕育或承载某种具备高度计算能力的“非人意识”。它是一个…孵化器。】 孵化器 林沐然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桌沿上。桌上的烛台摇晃了一下。孵化人工智能在这个时代由前朝…甚至是更早的古人建造这彻底颠覆了他对本土技术水平的全部认知！他一直以为“璇玑”是独一无二的外来者，是高高在上的降维存在，可此刻，“璇玑”却告诉他，脚下这片土地深处，可能早已埋藏着试图达到同样目标的造物！ 崔婉宁被他剧烈的反应惊动，急问：“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林沐然脸色苍白，他抬起手，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指着城西的方向，声音艰涩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那台子…水运仪象台…它可能…可能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它里面…它的核心…” 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人工智能”和“孵化器”的概念。 就在这时，“璇玑”的警报再次尖锐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高危警告：检测到强烈同源能量反应！来源：城西旧苑水运仪象台方向！能量特征与混沌计算仪共振频率高度吻合！反应强度急剧攀升！】 【能量反应模式改变…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模式超出数据库记录！警告：未知能量正沿共振通道反向灌注！目标：混沌计算仪！】 几乎在“璇玑”警告发出的同时，桌上的混沌计算仪发生了骇人的变化。 铜盘中的水银不再平静荡漾，而是剧烈地沸腾起来，表面鼓起一个个硕大的银亮气泡，又猛地炸开，溅起冰冷的水银珠。悬浮其中的水晶疯狂旋转，折射出的光斑在墙上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那几块磁石剧烈震颤，发出高频的“咯咯”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崩碎。 那低沉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非人的狂躁感。装置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在微微扭曲。 “不！停下！”崔婉宁惊骇欲绝，扑上前想要切断什么，却根本无从下手。这装置一旦自行运转，其力量已非她所能控制。 林沐然左眼剧痛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视野被一片狂暴的蓝色数据流和扭曲的光影彻底淹没。“璇玑”的警报声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 【遭受…未知…信息冲击…接口…过载…尝试阻…断…连接…失…败…】 【检测到…强制性…结构扫描…目标：璇玑核心代码…警告！核心协议面临…解…析…】 那股来自水运仪象台的狂暴力量，正沿着刚刚建立的脆弱共振通道，蛮横地反向涌入，不仅冲击着混沌计算仪，更透过这装置与“璇玑”之间那尚未稳固的连接，直接扑向“璇玑”本身！ 它不是死物！它不是简单的机械！那座古老的巨台，它被激活了！它像一个沉睡的巨兽，被混沌计算仪这把无意中插入的“钥匙”触动，不仅苏醒，更反过来要吞噬掉这把“钥匙”以及钥匙所连接的一切！ “呃啊——”林沐然抱住头颅，痛苦地蜷缩下去。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冰冷、庞大、毫无感情的洪流冲刷、撕扯，“璇玑”在他脑内构建的屏障正在节节败退。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璇玑”本身也在颤抖，在抵抗，那并非出于恐惧，而是某种…面对同等级别甚至更古老、更诡异存在的本能应对。 混沌计算仪发出的尖锐鸣响达到了顶峰，铜盘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道细微的裂纹出现在边缘。水银剧烈喷溅，水晶旋转得几乎要脱离悬浮。 崔婉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构建的装置正走向毁灭，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无法理解的光芒。 就在这彻底的混乱即将吞噬一切的时刻—— 所有的异响、光芒、震动，如同被一刀切断般，骤然停止。 水银哗啦一声落回铜盘，恢复平静，只是体积明显减少了许多。水晶停止了旋转，静静悬浮。磁石不再震动。那低沉的嗡鸣消失了，共振也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混沌计算仪静静地躺在桌上，表面残留着水银溅射的痕迹和那道细微的裂纹，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但林沐然知道不是。他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左眼的胀痛依旧残留，脑中的“璇玑”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仿佛正在全力自检和处理刚才那短暂的、却凶险万分的遭遇。 崔婉宁缓缓从墙边滑坐在地，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恢复“正常”的装置，又看看几乎虚脱的林沐然。 【紧急自检完成。核心协议未受结构性损伤。遭遇未知力量逆向解析尝试，已被临时防火墙及混沌计算仪缓冲机制阻隔。解析进度：0.7%。风险：极高。】“璇玑”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语速极快。 【重新评估：水运仪象台为极高风险单位。其核心确为前代文明或异常介入力量试图构建的“意识孵化结构”，但因未知原因未能完成或已被废弃。本次共振意外激活了其残留的“捕食”本能。建议：立即切断与混沌计算仪的物理连接，避免再次触发共振。】 林沐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同样惊魂未定的崔婉宁，声音沙哑：“它…它刚才想…吃了我们。” 崔婉宁瞳孔骤缩。她听不懂“解析”、“协议”这些词，但“吃”这个字眼，以及刚才那装置展现出的、远超理解的狂暴，让她瞬间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恐怖意味。 她家族的使命，世代维护的圣物，其核心竟隐藏着如此骇人的真相 而此刻，城西旧苑深处，水运仪象台核心，那黑暗的、布满齿轮与铜枢的中央腔室内，一点微弱的、此前从未亮起过的幽蓝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又悄然隐没于无尽的黑暗与沉寂之中。 它尝到了外来者的味道。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