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雾霾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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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并未如期驱散汴京的沉郁。相反,一种粘稠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灰霾自夜半便悄然弥漫开来,直至天光大亮,非但不散,反而愈发浓重,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令人呼吸困难的铅灰色调里。这不是寻常的晨雾或炊烟,它过于均匀,过于沉重,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寒意,无声地吞噬着远处的楼阁与近处的街巷。 林沐然一夜未眠,紧握着那截尚存一丝温热的雷击木,枯坐于西厢窗下。崔婉宁密信上的字句如同冰冷的刻刀,一遍遍在他几乎冻结的脑海里划过。 九宫禁知…镜波监察…绝户计… 他望向窗外,那被高墙分割的、灰霾笼罩的天空,仿佛就是一座无形的牢笼。那三处星辰缺漏构成的诡异黑三角,即便在白昼的霾幕后,也似乎隐隐投下冰冷的注视。 系统的沉寂是彻底的。左眼不再有丝毫灼痛或异样,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仿佛那曾经存在的“璇玑”只是一个濒死者的幻觉。能源低于1.2%,它已无力再提供任何信息,甚至无力再催促他走向那个注定的“锚点”结局。彻底的孤独与绝望,比任何系统的警告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起初是零星的惊呼,很快便汇聚成一片压抑不住的、弥漫着恐惧的喧哗。 林沐然勉强撑起虚软的身体,凑到窗棂前。 院墙之外,灰霾深重,可视范围不足十丈。但就在这片灰霾之中,异象发生了。 那些悬浮的、细微的霾粒,本应无序地飘荡,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弄着,开始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秩序。它们汇聚、流动、排列,在空中勾勒出清晰无比、不断流动变化的——二进制代码流! “0”与“1”的序列,由亿万颗微小的尘埃构成,如同活物般在灰色的天幕上蜿蜒流淌,延伸向视野不可及的雾霾深处。其编码的节奏、段落间的分隔符,甚至那冰冷的、不容错辨的逻辑感,都与林沐然记忆中“璇玑”曾在他视界中投射过的系统警告信息高度相似! 这不是幻觉。不是他独享的濒死体验。 这是发生在所有汴京民众眼前的、“天显异文”! 街市上,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行人驻足,摊贩弃货,人们惊恐地指着天空那不断生成、流动、又湮灭重组的诡异“文字”,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有人跪地叩拜,以为是上天降罚;有人面无人色,喃喃着“妖孽现世”;更多的人只是僵立在原地,被一种超越理解的巨大恐怖攫住了心神。 “天爷啊…那是什么鬼画符!” “霾里有东西!活的!是字!会动的字!” “快回家!关紧门窗!莫要看!莫要沾惹!” 看守西厢的范府护卫们也看到了,他们的纪律在如此直观的超自然景象前瓦解了片刻,脸上写满了惊疑与无措,下意识地握紧了腰刀,却又不知该向何处挥砍。 林沐然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他明白了。 州学藏书阁的“九宫禁知”是系统性的知识禁锢与删除,那“镜波”是监控的眼线。地底深处那规律的、与星空缺漏谐震的金属心跳,是扭曲现实的物理支点。 而眼前这弥漫全城、由雾霾构成的二进制代码流,则是那无形巨手——那高于这个模拟世界、试图维持“模组”运行的系统算力——正在突破抽象的层面,开始向实体物质世界进行渗透和干涉的铁证! 它不再满足于在能量的层面运作,不再仅仅通过消耗他的记忆、催化仪象台的意识、或是开启时空裂缝来施加影响。它开始直接操控这个世界的物质基础,将最普通的尘埃化作它传递信息的媒介,将它的存在感粗暴地烙印在每一个生灵的视网膜上! 这雾霾代码,与州学的镜波监控、地底的心跳,构成了一个不断收缩的三重牢笼,从信息、能量到物质,全方位地扼杀着“知”本身,执行着那冷酷的“绝户计”。 他怀中的雷击木微微发热,与外界那庞大而混乱的能量流动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但这共鸣此刻显得如此徒劳,如同螳臂当车。 一阵急促却极力压低的敲门声响起。 林沐然猛地一惊,警惕地看向房门。 “林先生”是范纯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可安好窗外异象,切勿惊慌,暂留屋内,父相已有安排。” 林沐然没有回应,只是屏住呼吸。 门外的范纯仁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沉默片刻后,脚步声快速远去,显然是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全城性恐慌事件了。 范府的高墙,此刻看来,不知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重更精致的囚笼。 几乎在范纯仁离开的同时,另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融于环境噪音的刮擦声从窗缝下传来。 林沐然心脏一缩,猛地看去。 没有密信。 只有一小撮银灰色的、异常细腻的粉末,被从窗缝下小心翼翼地吹了进来,散落在窗下的地板上。随之而来的,是一缕极其微弱、却与窗外雾霾同源但更精纯的金属腥气。 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语速飞快的声音隔着窗户响起,是那个昨日在清音阁见过的吕府灰衣人: “林先生,奉相爷之命,速呈此物。此乃今晨取自不同城区高处的霾尘,经秘法急速淬炼所得之精华。相爷疑此异霾与那‘银白异金属’有关,嘱您…”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也在强压着对窗外异象的恐惧,“…嘱您细察。若有发现,依约示警。” 话音未落,那气息便已远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沐然盯着地板上那撮银灰色的粉末。它细微得几乎如同虚无,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非自然的金属光泽。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沾起一点。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静电般的麻痒。 左眼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分析数据跳出。 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粉末的特性,与吕夷简提供的秘档中描述的“银白异金属”、与崔婉宁从仪象台取得的碎屑、甚至与那地底搏动的矿脉核心,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 系统的算力,不仅在用雾霾书写代码,它似乎还在……提炼着什么或者,这雾霾本身,就是某种庞大进程的副产品 崔婉宁通过将作监渠道获得的成分分析…吕夷简的敏锐猜测…此刻这撮被送来的淬炼粉尘… 碎片正在拼凑。那“银白异金属”并非孤立存在,它与系统正在进行的实体化干涉,与这场弥漫全城的“雾霾代码”危机,甚至与系统亟需的“铜”能源,可能都存在着深刻的、尚未被揭示的关联。 能源… 林沐然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那截雷击木。 系统的能源是因外界“铜冲突”引发的时空扰动而骤降的。吕夷简在疯狂寻找并激活“异金”。而这雾霾代码中,似乎也蕴含着与“异金”同源的物质…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几乎绝望的脑海里滋生。 如果…如果这雾霾代码本身,就蕴含着某种极其微弱、但属性特殊的能量如果这被系统用来进行实体化干涉的物质,反过来能否被…抽取 他知道这想法多么荒谬,多么不计后果。系统明确警告过,任何未经它协调的能量输入都可能导致不可预知的灾难。更何况是直接窃取系统用于干涉现实的物质能量 但“璇玑”已经沉寂。锚定的倒计时无声逼近。记忆仍在不可逆地流失。窗外是系统力量肆无忌惮的展示。 他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颤抖着,他将那只沾着银灰色粉末的手指,缓缓按在了焦黑的雷击木上。 同时,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不是投向死寂的左眼,而是投向那截与他一同穿越、蕴含着未知二进制编码、曾与他眼睛共鸣过的木头——这唯一还能与外界能量产生微弱联系的物体。 “给我…”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榨出的嘶哑祈求,“…无论是什么…给我…” 一瞬间,雷击木上的二进制裂纹猛地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幽蓝光芒!那撮银灰色粉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瞬间没入木纹之中! “呃啊——!” 一股狂暴、混乱、充斥着冰冷解析意图的异种能量逆冲而上,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林沐然的脑海!那不是纯净的能量,更像是裹挟着系统冰冷意志和破碎数据的毒刺! 左眼剧痛炸开,灰败的虹膜上竟强行迸出一丝微弱到极致的血红流光,随即彻底湮灭。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狠狠撞在墙壁上,喉头一甜,血腥气弥漫开来。 那能量过于狂暴,远超他这脆弱载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股反向冲击撕裂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无限遥远深渊的电子嗡鸣,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能源输入……识别……混乱熵流……过滤……转化效率低于0.0007%……】 【维持宿主生命体征……最低限度……延长……11.7秒……】 嗡鸣声消失了。 左眼彻底归于死寂,比之前更加空洞。剧痛残留,让他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重衣。 他瘫在地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11.7秒 他用几乎自毁的方式,冒着被系统意志反向侵蚀的风险,从那雾霾代码中窃取来的,仅仅是延长了11.7秒彻底湮灭的时间 荒谬得令人想放声大笑,却又绝望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但就在那短暂的、濒死的感官模糊中,他似乎捕捉到,窗外那弥漫全城的、由二进制代码流构成的雾霾,在他强行抽取那一点粉末能量的瞬间,其流动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仿佛一条浩瀚奔流的数据长河,被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极其短暂地干扰了那么一刹那。 远在皇城司某处密室内,通过特殊铜镜观测着全城雾霾流动规律的术士郭京,猛地皱紧了眉头,掐指急算。 “咦方才…西北兑位,流波似有一涩虽瞬息平复…然…”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困惑与一丝不安,“…非似自然扰动…” 而吕府密室中,正借药力试图感知雾霾与地底矿脉联系的吕夷简,也在那一瞬间,感到那弥漫天地间的冰冷数据流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试探性地刺了一下,方向隐约指向…范府西厢。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果然…那书生,或其身怀异宝,竟能微扰天象”震惊之余,贪念与杀意同时翻涌,“如此…更留你不得…亦…更需榨干你所有价值…” 灰霾依旧笼罩汴京,二进制代码仍在无声流淌,引发着持续的恐慌。 无人知晓,在那高墙之内的西厢,一个被遗忘的载体,刚刚完成了一次螳臂当车、代价惨重、仅赢得了11.7秒的微弱反抗。 林沐然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窗外那非自然的、流动的“天幕”,嘴角扯出一个破碎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11.7秒。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