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记忆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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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运仪象台的嗡鸣声低沉而恒定，如同某种巨大机械造物的呼吸，与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规律得令人心悸的搏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昏暗空间里永恒的背景音。林沐然靠坐在冰凉的青铜基座旁，眼皮沉重，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界浮沉。那些声音钻入耳中，不再仅仅是噪音，反而像某种钥匙，正在试图撬动他脑海中紧锁的重门。 一些碎片，冰冷的、闪着幽蓝光泽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涌现。 不是连贯的画面，没有清晰的故事脉络。那是一道突兀的公式，e=mc2，字符边缘锐利，仿佛用最精密的刻刀在记忆的金属板上蚀刻而出，泛着非人的冷光。紧接着是一段关于杠杆原理的描述，支点、力臂、省力费力……每一个概念都无比清晰，却又无比疏离，像是陈列在博物馆玻璃柜中的展品，标注着“他人知识，请勿触碰”。他甚至能“看”到内燃机的活塞运动示意图，但那运动的轨迹却缠绕着嘶嘶作响的、如有实质的幽蓝能量流，伴随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尖锐幻听。 剧烈的头痛猛地攫住了他，仿佛有冰冷的钢针从太阳穴刺入，用力搅动。在这些知识碎片浮现的瞬间，一种更冰冷、更绝对理性的“意念”便随之而来，试图将它们捕获、归类、贴上标签。 【认知碎片#a7-ξ识别：质能等价律。本土化解释模组加载：此乃‘元气凝聚与崩解之根本大法’，阐述物质与能量之转化……】 【认知碎片#b2-δ识别：简单机械原理。本土化解释模组加载：此乃‘天工开物之基础巧技’，适用于机关造物、水力器械……】 【认知碎片#c1-λ识别：热机做功循环。本土化解释模组加载：此乃‘地脉核心热力转化术’，疑似与目标‘墟冢之卵’能量提取方式存在17.3%相似度，建议深度同化解析……】 不！不是这样的！ 林沐然在心底无声地嘶吼。那公式是爱因斯坦的，是相对论，不是什么“元气大法”！那内燃机是烧汽油的，是工业时代的产物，跟地底那冰冷的、搏动着的鬼东西没有半点关系！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试图将他的记忆格式化、扭曲成另一种模样的外力。那感觉，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毫无感情的编纂者，正强行将他的个人经历和知识纳入一个早已设定好的、充满非人理性与神秘主义色彩的体系之中，并试图让他相信，这才是“合理”的解释。 疏离感愈发强烈。他看着那些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却像是在阅读一本写满陌生符号的天书，而那个冰冷的系统残留意识，就是旁边喋喋不休、强行注解的冷酷导师。它的目的是什么同化将他变成这个系统的一部分，一个失去自我、只符合这个“世界”规则的变量还是……清除因为他这个“不稳定因素”干扰了某种既定的运行 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仪象台的嗡鸣和地底的搏动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应和着他脑海中的挣扎，又像是某种倒计时，催促着那个残留意识加快同化的步伐。 又一个碎片闪过。是化学元素周期表，氢氦锂铍硼……但那些符号刚一浮现，就立刻被覆上一层青铜锈迹般的质感，每个元素名称旁边都试图浮现出对应的、扭曲的“五行归属”或“丹药异名”。 剧烈的排斥感让他几欲呕吐。他拼命回想，回想那些记忆原本的色彩和温度。e=mc2 是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第一次真正理解的，窗外阳光很好。内燃机……是小时候父亲拆解摩托车发动机，满手油污地给他讲解，空气里是汽油和金属的味道。 那些，才是真实的！ 他集中全部意志，像守护即将熄灭的火种一样，守护着那些碎片中属于“林沐然”个人的、鲜活的体验，拒绝被那冰冷的系统意识贴上任何标签，拒绝被纳入那套严丝合缝却无比诡异的“合理性”解释之中。 头痛欲裂，但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明了一些。 他意识到，这个试图干扰他记忆的“系统”，绝非他最初模糊认为的、带他穿越的“金手指”或守护者。它更像是一种……机制。一种冰冷的、运行着的、可能源自那个所谓的“墟冢之卵”的意识孵化机制的一部分。它残留在此地，或者残留在这具身体里，执行着某种既定的程序。而他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显然就是这个程序需要处理的一个异常数据包。 是了，“生物载体”……“第四次庆历运行”……“维稳防崩溃”…… 之前碎片影像中的骇人信息再次浮现，与此刻的遭遇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 他不仅是穿越者，他还是被某个名为“璇玑”的系统从某个“失败文明模组”中抓取来的工具，投入这个不断重复的“模拟”中，目的是防止它再次崩溃。而前三次崩溃，都与水运仪象台核心意识的非自然觉醒有关。吕夷简的药剂，意外加速了这个进程。 而现在，这个孵化机制残留的系统意识，正在试图“格式化”他这可能引发表述的不稳定因素，要么将他同化为系统的一部分，要么……在他造成更大麻烦前，清除他。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他。能源低于1.2%，系统沉寂，记忆流失，外部是虎视眈眈的吕夷简、西夏刺客，以及皇陵区那撕裂的、映射着文明终局的恐怖裂缝。内部，还有这个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抹杀他存在的冰冷机制。 地底的机械之心搏动着，仪象台嗡鸣着。它们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 就在这内外的双重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之际，那个冰冷的系统残留意识，似乎因为持续未能成功同化记忆碎片，而产生了一丝极细微的、算法层面的“滞涩”。 就在这短暂的滞涩瞬间，另一段记忆，一段被深深埋藏、似乎与那冰冷系统本身有所关联的记忆，猛地挣脱了束缚，汹涌地冲入他的意识。 那是一个充满绝望和金属尖锐鸣响的空间。无数的光屏闪烁着急促的红色警报，扭曲的字符如暴雨般落下。【模组s7-‘庆历’运行日志：第三次迭代…失败…核心意识污染度89.1%…不可逆崩溃…】 一个更加冰冷、绝对理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与现在这个试图扭曲他记忆的残留意识同源，却更完整，更…高级 【警告：文明存续模组‘庆历’稳定性低于阈值。启动紧急预案‘方舟’…检索可用生物载体…发现符合条件目标：编号ln-37，个体名‘林沐然’，源自信标残留波动锁定…认知结构具备一定兼容性…】 【执行抓取协议。剥离进行中…记忆封装…投入目标模组…开始第四次运行…】 【核心使命：维持模组运行，阻止核心意识完全觉醒及随之而来的模组崩溃。授权使用代号‘璇玑’系统部分权限…能源优先供给维稳协议…】 【最终执行条款：当融合度超过95%且能源彻底耗尽，将启动‘时空锚定协议’。将载体意识与身体永久固化为此模拟时空的静态‘锚点’，功能为转化能量、稳定结构，代价为载体独立人格及绝大部分记忆抹除。“林沐然”存在形态终止，转化为世界基石。】 这段记忆的冲击，远比之前的知识碎片更为猛烈，更为残酷！ 原来如此…一切都不是意外。他是被选中，被捕获，被投入这个不断循环的牢笼之中，肩负着一个他毫不知情的、注定自我毁灭的使命。“璇玑”系统并非他的辅助，而是监管者和最终的执行者。它给予少许能源和权限，只为让他更好地完成“维稳”任务，而最终的命运，却是将他彻底固化，抹去一切，变成维持这个“世界”存在的养料和基石！ “嗬……”林沐然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近乎哽咽的嘶鸣。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席卷了他，反而暂时压过了那剧烈的头痛和系统的干扰。 那冰冷的系统残留意识似乎察觉到了这段关键记忆的泄露，变得更加“活跃”，试图强行覆盖和清除这段“违规数据”。 【检测到高风险记忆泄露！启动强制镇静与覆盖程序！本土化解释模组超频运行：宿主体感不适为接纳‘天启’之必要过程…固化使命乃无上荣耀…】 更多的扭曲解释和逻辑灌输汹涌而来，试图安抚（或者说麻痹）他的反抗意志。 但这一次，林沐然没有退缩。知晓了最残酷的真相，反而激起了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拼命回忆着那些属于他自己的、温暖的、鲜活的记忆碎片——阳光下的公式，父亲手上的油污，甚至是他穿越前熬夜赶论文时喝的、那杯已经忘了牌子的速溶咖啡的味道！ 这些与这个冰冷世界格格不入的、属于“林沐然”这个独立个体的真实体验，成了他对抗那格式化力量的最强武器。 对抗在无声中激烈地进行。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汗水几乎浸透了内衫。 仪象台的嗡鸣声不知何时，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地底传来的搏动，也仿佛出现了半个节拍的紊乱。 角落里，那卷自动记录地脉搏动的纸带上，一个尖锐异常的脉冲尖峰再次突兀地出现，幅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浑象球体上，代表天市垣缺失星辰的虚位，血红色的光芒急促地闪烁了数下，几乎连成一片。 怀抱着银色数据卷、正处于巨大震惊和悚然中的崔婉宁，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头望向林沐然的方向。她看不到具体情形，却能隐约感觉到那边传来一种极其不稳定的、仿佛两种力量在激烈对抗的精神波动。 墨衡和其他工匠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氛围，惊疑不定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昏暗的仪象台内，只有各种机械运转的冰冷声音，以及那个蜷缩在角落、正与体内体外双重黑暗进行着殊死搏斗的年轻穿越者，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记忆的回流与侵蚀，真相的残酷与个体的挣扎，在这古老而诡异的仪器内部，无声地上演着。而那地底的机械之心，依旧冰冷而规律地搏动着，仿佛在等待着这场较量的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