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声波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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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铜矿深处，废弃矿道的阴冷空气仿佛凝固了。墨者石越紧握着改进型地听器的黄铜耳承，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的耳廓，将那来自地底深处的、规律到令人心悸的脉冲声毫无保留地传入他的神经。 二十七秒。 不多不少，每一次循环都是精确的二十七秒。 那声音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物质屏障的诡异力量，低沉、稳定，结构精巧得令人恐惧。它不像任何已知的地质活动——没有断层摩擦的杂乱，没有地下水涌的混沌。它是一种设计，一种拥有明确意图的、非自然的秩序之音。石越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凭借墨家传承的声学知识和自身超凡的听觉，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三次极其微妙的振幅调制，每一次都精准地落在特定的时间节点上，仿佛某种庞大机械内部齿轮咬合的计数。 “方郎中，”石越的声音因极力压抑震惊而显得有些沙哑，他放下耳承，看向身旁的工部官员方恪，“您最好亲自听一听。” 方恪皱了皱眉，他更关心的是岩层样本和可能的矿脉延伸，对这种墨家鼓捣出的“听地”奇技原本心存疑虑。但石越凝重的神色让他接过了那造型奇特的听筒。 起初是沉默，只有血液在耳内鼓动的嗡鸣。然后，它来了。 咚……嗡…… 一种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搏动，平稳地推进，有着清晰的起始和衰减，规律得令人不安。方恪并非技术外行，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自然所能为。那声音里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数学般的精确，让他联想到精密水钟的滴答，但放大了千万倍，且来自不可测的深渊。他的官式从容消失了，脸色渐渐发白。 “这……这是何物”他放下听筒，仿佛那东西烫手。 “不知。”石越摇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岩壁，“但其波形特征，与我墨家秘传残卷中近乎神话的‘地髓机枢’运行时产生的‘地籁之纹’记载，存在多处关键吻合。” “地髓机枢”方恪对这个陌生的词感到困惑，但“神话”二字让他更觉不安。 “古老传说中，于地脉核心自然形成的宏大天然机械结构，维持地气流转平衡。”石越简略解释，心神仍系于那诡异的脉冲，“此地……恐怕连接着某个极不寻常的源头。”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工部吏员拿着镐头，无意识地朝着脉冲声传来的方向岩壁走去，眼神有些发直。 “小李，做什么那边已经探过，并无矿脉迹象。”方恪出声喝止。 那吏员却像是没听见，举起镐头，动作略显僵硬地刨挖起来。并非为了采集样本的那种有目的的挖掘，而更像是一种……重复性的、机械式的动作。 紧接着，另一名协助搬运设备的民夫也放下了手中的箩筐，默默拿起工具，走到小李旁边，以几乎相同的节奏开始挖掘。咚…咚…咚…镐头落下声，竟隐隐与地底传来的脉冲节律开始同步。 “你们怎么回事停下！”方恪提高了声音，感到一丝蹊跷的寒意。 两人毫无反应。他们的眼神空洞，面部肌肉松弛，仿佛陷入了某种梦游状态，所有的行为只受那来自地底的节奏驱使。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同步，举起，落下，再举起，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石越脸色剧变，他猛地再次将耳承贴上耳朵。地底的二十七秒脉冲依旧稳定，但他敏锐地捕捉到，其振幅似乎在极其缓慢地、却又持续地增强。每一次循环，那声音的力量都似乎渗透得更深一点。 “是声音！”石越失声道，“这脉冲能影响神智！吕……”他猛地想起从天机阁加密急报中获悉的、关于前朝宰相吕夷简手札记载的“声律驭民”实验，那描述中的“无意识重复劳作”与眼前景象何其相似！ 恐慌开始像瘟疫般在狭窄的矿道中蔓延。又有两名士卒眼神开始涣散，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似乎下一刻就要加入那诡异的挖掘行列。沉重的呼吸声在矿道中回荡，与地底的脉冲和镐头声交织在一起，令人窒息。 “所有人！立刻退出去！快！”石越当机立断，声音如同炸雷，蕴含着一丝墨家修习的镇定心神之法，“堵住耳朵！不要听那声音！” 他率先撕下衣襟，揉成团塞进离他最近、眼神已开始迷茫的一名工匠耳中，同时猛拍其后背。那工匠一个激灵，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露出惊恐之色。 方恪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官僚的架子荡然无存，保命的本能占据上风，他协助着石越，厉声催促着手下：“快走！撤离！这是军令！” 混乱中，人们踉跄着、互相搀扶着向矿洞外奔去。石越和几名心智较为坚定的墨家子弟断后，他们强行拉走了那两名仍在机械挖掘的吏员和民夫。那两人被拖离时，身体仍在微微挣扎，手臂还做着挖掘的屈伸动作，直到远离那脉冲声的核心区域，眼中的空洞才逐渐被迷茫和恐惧所取代。 矿洞外，清冷的月光洒下，与洞内那令人疯狂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劫后余生的人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交织着后怕与困惑。 石越迅速清点人数，确认无人遗失，随即下令：“立刻封锁洞口！五十步内设为禁区，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看着那些被影响的同伴，他们虽然恢复了意识，但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对刚才自身的行为只有模糊而惊恐的记忆，仿佛那段时间他们的身体不属于自己。 “石先生，这……”方恪心有余悸，声音有些发颤，“方才那究竟是……” “一种能操控人心的地脉邪声。”石越面色阴沉如水，他回想起天机阁紧急密信中的警告，“吕夷简当年就进行过类似的实验。我们必须立刻将此地情况加密急报汴京！脉冲振幅还在增强，其影响范围和力度恐怕会越来越大。” 他立刻走到临时营帐的书案前，铺开纸笔，却又顿住。仅仅汇报情况远远不够。那声音无孔不入，寻常塞耳效果有限。下一次若必须再入，或它的影响范围扩大，该如何防护 墨家的技艺传承和此刻的危机感在他脑中激烈碰撞。他快速勾勒了几幅草图——一种能产生特定反相声波、抵消部分脉冲频率的耳罩构想；一种利用共鸣腔原理，将有害声波引导分散的便携装置雏形。 他奋笔疾书，不仅详细记录了脉冲振幅增强的新情况、人员被操控的具体表现，更在密信最后，附上了对“声波防护装置”的紧急设计需求和建议，请求天机阁集思广益，尽快提供技术支持。 “必须尽快送出去！”他将密信加密封印，交给一名最信赖的、未被影响的弟子，“最快速度，直送汴京天机阁墨衡或崔婉宁亲启！” 弟子领命，翻身上马，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山道之中。 石越转身，望向那如同巨兽狰狞大口的矿洞入口，那里面的寂静此刻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毛骨悚然。他知道，某种沉睡的、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而它的声音，已然能窃取人的意志。 千里之外的汴京城，范仲淹致仕隐居的书斋内，烛火摇曳。一份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简短消息置于案头，上面只寥寥数语，提及秦州官矿勘探因“地脉异响”暂停，人员出现“异常躁动”。 范仲淹眉头紧锁。他深知朝廷对矿税的看重，非极大变故绝不会中止勘探。“地脉异响”“异常躁动”这模糊的词语背后，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危机气息。这绝非普通矿难或地质问题。 他推开窗，望向西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与山河。新政虽败，忧国之心未冷。秦州……那里似乎正滋生着某种超出常理、足以动摇秩序的东西。而朝堂之上，贾昌朝等人推动的与西夏“科技平等”互市，又是否与此存在某种阴暗的关联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只是坐等汴京的消息。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去往那风波起源之地，厘清这迷雾背后的真相。 夜风拂过他花白的须发，眼中再度燃起那曾力推新政、锐意革新的锐利光芒。一场致仕老臣的暗访，即将悄然开始。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下定决心之时，墨衡发出的关于声波防护装置的加密请求，也正沿着驿道，飞速奔向汴京，奔向那已洞察部分古老恐怖真相的天机阁。技术的博弈与政治的暗流，因这地底邪声的显现，骤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