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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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苑的密室，比深冬的寒冰更冷。 一口小巧的婴孩棺木静置中央，黑漆木的表面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散发着一股陈腐与怨念交织的死气。 这是沈流苏从地宫深处，那堆积如山的无名骸骨中，唯一一具被“梦魇蛊香”精心保存的遗骸。 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棺盖，没有丝毫犹豫。 “开棺。” 两个字，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却重逾千斤。 陆公子与新提拔的另一位心腹墨公子合力撬开棺钉，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陈年药草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棺内，一具小小的骸骨蜷缩着，森然的白骨在烛火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沈流苏的目光没有半分波动，她早已见惯生死，更何况这具骸骨背后，牵扯着她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 她取出一个紫金香炉，没有点燃寻常安神的檀香，而是按照《毒香谱》中最为诡异偏门的“验骨香法”，依次投入七味至阴至寒的香料。 第一味，九幽草，燃之可剥离附着于骨上的怨气。 第二味，寒潭根，焚之可显现骨骼曾浸染的毒素。 一缕缕颜色各异的轻烟升腾，交替熏烤着那具小小的骸骨。 密室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而压抑，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 陆公子和墨公子早已屏住呼吸，退至墙角，只觉周身血液都快要被这诡异的香气冻结。 唯有沈流苏，神情专注地立于炉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严的仪式。 直到第七味，也是最后一味……“醒魂雾”的粉末被撒入香炉。 “噗”的一声轻响，一团浓郁的白雾瞬间炸开，如活物般将整个头骨包裹。 就在白雾缭绕的核心，一幕令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发生了…… 一丝比发丝还细的金红色香尘，竟从空洞的颅腔内缓缓析出！ 它并未消散，而是在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朵微小却妖异的彼岸花虚影，在空中明灭不定，散发着既诱人又致命的气息。 “返魂引……”沈流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非寻常的毒香残留，而是“返魂引”炼魂成功的标志！ 一个疯狂而可怖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云隐当年处心积虑，布下“梦魇蛊香”的杀局，不仅仅是为了复活那个早已死去的废帝！ 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借用沈家独一无二的血脉之力，为他自己的孩子，强行转生续命！ 沈家，不仅是冤案的受害者，更是这场惊天阴谋中，被选中的“祭品”和“容器”！ “墨公子，立刻去请老瞎子！”她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怒而微微颤抖，“就说，‘返魂引’重现天日了！” 片刻之后，老瞎子被搀扶着带入密室。 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鼻子在空气中剧烈地耸动着，枯瘦的身体抖如筛糠。 “是它……是这个味道……”老人还未走近，便已闻到了那丝金红色的香尘气息，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脸上血色尽褪，“这是‘双生祭香’的残息！是禁术！是禁术啊！” 他猛地抓住沈流苏的手，声音嘶哑而急切：“丫头，当年老爷在封印祖地时曾留下遗言……若有一日，香魂逆流归体，必是有人以至亲之血为引，妄图逆天改命，强行续命！” “如何破解”沈流苏一针见血地问道。 老瞎子浑浊的泪水从黑布下渗出，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颤声背诵出一段尘封了十余年的口诀：“血归炉眼，魂附星轨，三图合一，方可启钥！” 血归炉眼……魂附星轨……三图合一！ 沈流苏脑中轰然一响，瞬间将口诀与昨夜看到的“香脉图”联系起来。 她迅速取来罗盘与堪舆图，三者对照之下，一个惊人的结论浮现眼前…… 大晏龙脉的阴气总枢纽，正是北陵台下方的“地肺口”！ 那里，就是口诀中的“炉眼”！ 而所谓的“启钥”，唯有在“地肺口”点燃以沈家血脉炼制的“燃心香”，才能彻底激活完整的封印图，要么镇压，要么释放！ 云隐和他的继任者，等的就是一个时机，一个能执掌“燃心香”的沈家后人！ 她，沈流苏，就是那把等待了十年的钥匙！ “好一个局中局。”沈流苏眼中寒芒一闪，杀意凛然。 既然他们要她这把钥匙，那她就亲自去开这扇地狱之门，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她立刻下令：“陆公子，即刻率领香语阁所有外务骨干，伪装成采药队，携带特制的‘静心熏’，前往北陵台周边的所有村落，以防疫病为由，挨家挨户施药。记住，要让香气沾染到每一个人身上！” “静心熏”表面是安神草药，实则被她掺入了微量的“识踪粉”，一旦接触到“点灯人”身上那种特殊的香丸气息，便会产生剧烈反应。 不出三日，消息传来。 北陵台山脚下一个偏僻村落里，一名中年村妇在接触“静心熏”后突然昏厥倒地，口中反复喃喃着：“灯……还没熄……我还要点……灯……” 陆公子的人掰开她的手腕，内侧皮肤上，一个用特殊药水烙下的隐形印记赫然在目……那纹路，与当初勒死王公公的麻绳上残留的印记，完全相同！ “点灯人”并未被禁军剿灭，他们只是化整为零，如毒草般潜伏于民间，等待着被重新唤醒！ 就在此时，小荔枝的身影再次鬼魅般出现在百草苑的角落。 他脸色苍白，递过一张纸条后便匆匆离去。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皇上有旨，重修北陵台祭祀典礼，定于七日后举行秋祭大典，陛下将亲自主持献香仪式。 沈流苏看着纸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秋祭大典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萧玦这是要借献香之名，重启那座传说中能沟通阴阳的“七政照冥仪”！ 他也在等，等她这把钥匙自己送上门。 很好，既然所有人都想看这场大戏，她不介意把戏台搭得更大一点。 当夜，沈流苏再次进入密室。 她取出母亲遗物中那朵早已干枯的紫穗槐花，碾碎成粉，混入父亲生前最爱用的松墨香，最后，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将三滴殷红的血珠滴入其中。 血脉相融，阴阳交汇。 一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精纯、更霸道的“燃心香”，在她的手中重新炼制而成。 她甚至心细如发地在每一根香的香芯里，都嵌入了一枚用磁石磨成的、比米粒还小的罗盘碎片。 只要这香被点燃，无论在何处，她都能追踪到它的燃烧轨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深夜，白鹤如一道白色的闪电，再次飞越戒备森严的北陵台。 这一次，它敏锐地捕捉到山腹深处传来的一丝微弱热流波动，其位置，正与堪舆图上的“地肺口”完全吻合！ 它冒险压低身形，如利箭般俯冲至一处被藤蔓覆盖的隐蔽洞口，用尖喙奋力啄下一块风化的石皮，旋即冲天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石皮被带回百草苑，沈流苏用特制的显影香液浸泡。 片刻后，石皮表面竟缓缓浮现出模糊的刻痕。 那是一幅颠倒的北斗七星图，图形中央，赫然标注着两个古篆……“香冢”！ 而在图形下方，还有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依稀可辨：“李氏代祭，沈魂镇渊。” 李氏代祭……沈魂镇渊！ 沈流苏浑身一震，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终于串联成线！ 当年构陷沈家的礼部尚书李崇安，根本不是为了争权夺利那么简单！ 他是为了顶替本该由沈家世代传承的镇压之责，借此掌控龙脉阴气，将这股足以颠覆王朝的力量，据为己有！ 沈家的覆灭，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替换”！ “陆公子，墨公子。”沈流苏的声音冷得像冰，“传我命令，召集所有核心人手。我们不等七天后了。”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抢在秋祭之前，潜入地肺口，我要提前点燃这炉‘燃心香’，亲手炸了他们的老巢！” 临行前的深夜，风雨欲来。 沈流苏将一枚刻着“香主”二字的令牌交到苏嬷嬷手中，留下了一道密令：“若我七日之内不归，便将库中所有‘静心熏’，全部改为‘迷踪散’，散布全城。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大晏朝真正的‘香主’。” 话音刚落，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她决绝的侧脸映得雪白。 她放在桌案上的罗盘，背面那“生死由卿”四个字，竟毫无征兆地渗出一颗颗鲜红的血珠。 血珠顺着盘沿缓缓滴落，在乌木桌面上，汇成一个扭曲而狰狞的……“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