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祭台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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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铅灰色的云层，为北陵的皑皑白雪镀上一层冰冷的金边。 祭台之上，鼓乐齐鸣，庄严肃穆，数百名文武官员身着朝服，神情各异地伫立于风中。 总引香使李焕一袭紫袍金绶，立于祭台最高处，面带一丝矜持而得意的微笑，主持着这场他一手操办的“清明净秽大典”。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场中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沈流苏和她那三百名黑甲精锐被安排在末位，仿佛一群不入流的观礼看客，与这盛大的典仪格格不入。 这无声的羞辱，比任何言语都更尖刻。 百官列队，依序上前，将手中御赐的贡香投入青铜香鼎。 香烟袅袅，混杂着雪后清冽的空气，形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鼓乐，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今日既为净秽，何不焚一炷‘照心香’，验验诸位大人胸中，是否有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流苏缓步走出队列，一身素衣在黑甲的簇拥下，显得格外醒目。 全场哗然！ 李焕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强作镇定地厉声呵斥：“荒唐！照心香乃上古禁香，早已失传百年，你从何处听来的妖言！” “我沈家秘传，岂是你能断言绝迹”沈流苏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 她向身侧的阿念递了个眼色。 阿念会意，立刻上前，双手郑重地捧出一只沉重的乌木匣。 匣盖开启，三支通体赤红、芯中隐现金丝的特制长香静静躺在天鹅绒的衬垫上，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阿念压低声音，用只有沈流苏能听到的音量急促地提醒：“主使，此香需以至纯的怨念为引，若有分毫杂念，便会反噬自身，心魔丛生！” 沈流苏仿佛未闻，她闭上双目，脑海中闪过的，是十年前那场冲天的大火，是母亲决绝的背影，是沈家百余口人的冤魂哀嚎。 那股积压了十年的血海深仇，此刻化作了最纯粹、最锋利的引信。 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死寂。 没有丝毫犹豫，她拔出腰间香刀，雪亮的刀锋在自己白皙的指尖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坠入香座的凹槽之中。 刹那间，奇景顿生！ 那三支赤红长香竟无火自燃，三缕纤细的烟柱冲天而起，在空中无风自摇，散发出一股似甜非甜、似腐非腐的诡异气息，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照心香，不辨善恶，只显执念。”沈流苏的声音不高，却如洪钟大吕，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心中坦荡者，闻之只觉心神清明；心中有愧者，闻之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她话音未落，队列中便有两名官员脸色骤然发青，捂着胸口踉跄后退，额上冷汗涔涔，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那两人，正是当年刑部负责伪造沈家罪证的佐官！ 李焕见状，又惊又怒，正要大喝“妖术惑众”，却猛然感觉自己宽大的袖袍中传来一阵灼热！ 他惊骇地低头一看，只见袖中暗袋里，那枚他花重金求来、用“避香符纸”特制的护身符，此刻竟如遇烈火，正迅速化为一缕黑烟，冒出袖口！ 他竟是做贼心虚到了如此地步！ 全场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焕那缕不祥的黑烟上。 沈流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破绽，步步紧逼，一步步走向祭台中央，高高举起一张泛黄的纸页，那是她父亲手札的残页！ “癸亥年七月初七，先帝私入地宫，欲毁女王封印，我母沈氏婉柔以‘归烬香’护陵，自焚殉职！而你们口中所谓‘以香毒害皇嗣’的滔天罪名，究竟是谁一手捏造！” 她的目光如利剑，直刺李焕心底：“是你！时任刑部尚书的李焕！你收受幽冥教‘冥蚨’三千枚，篡改先帝尸检记录，对沈家旧部严刑逼供，画押定罪，屠我沈家满门！” “放屁！”李焕被当众揭开最深的伤疤，状若疯虎，暴跳如雷，“你一个罪臣之后、深宫贱婢，也敢污蔑当朝一品！来人，给本官将这妖女拿下！” 然而，他话音未落，只觉胸口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 “噗……” 一口漆黑如墨的血液猛然喷出，溅洒在身前雪白的祭坛之上，触目惊心。 原来他这十年来为压制那段恐怖的记忆，夜夜服用“镇魂散”，早已伤及脏腑。 此刻被“照心香”激发潜意识中最深的罪疚与恐惧，药力反噬，气血逆行！ 李焕心知大势已去，惊恐之下拔出腰间佩剑，转身便欲夺路而逃。 可他刚迈出一步，脚踝便被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猛地绊住！ 那根“缠梦丝线”是用极北之地的“月眠藤”纤维所织，遇人体热气便会骤然收缩，如活蛇般死死缠绕。 李焕重重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沈流苏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冰冷得如同这北陵的千年冻土。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香丸，轻轻抛了抛。 “知道为什么你这些年夜夜噩梦，梦见我母亲的脸吗”她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因为你烧的每一炷安神香里，都有我沈家特制的‘追魂引’。你闻的不是香，是我沈家百口冤魂的骨灰。” 她屈指一弹，那枚黑色香丸精准地落入祭台正中的香鼎之内。 刹那间，香鼎中升腾起的烟雾不再是白色，而是化作了一幕流动的幻象：幽暗的宫殿内，十岁的小沈流苏惊恐地躲在巨大的紫檀屏风后，眼睁睁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冲进来，将她的父亲死死按在地上拖走。 她的母亲，那位雍容华贵的沈家主母，在被带走的最后一刻，回过头，对着屏风后的阴影，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是一个无声的诀别，也是一个让她“活下去”的指令。 而下达这道命令，站在所有侍卫最前方，脸上带着狰狞冷笑的，正是年轻时的李焕！ 这幻象，是沈流苏的记忆，也是李焕的罪证！ “啊……！别看了！别看了！！”李焕抱着头，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惨叫，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灵魂。 就在此时，远处一匹快马卷着风雪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高举一道朱批圣旨：“陛下密旨到！” 骑士乃是萧玦的贴身密探，他呈上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总引香使李焕，构陷忠良，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即刻革职拿问，押赴北陵，听候香主沈流苏当众审判！” 圣旨一下，等于为这场清算盖上了皇权的大印。 然而，沈流苏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道朱批，伸手接过，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将它撕成了两半，随手掷入香炉之中。 “他不该死在诏书里，”她一字一句，声震四野，“他该死在真相的火里！” 话音落，她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分布在祭台四周、由香察司精锐悄然布置的九盏莲花铜灯同时点燃！ 火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色，而是幽幽的蓝色，九道蓝色香焰在空中交织成网，按北斗七星之位排列，瞬间将李焕困于中央。 “焚心香阵”，启动！ 蓝色火焰映照之下，李焕的影子在雪地上诡异地扭曲、拉长，竟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影子跪在地上，痛苦地求饶；另一个影子则披着黑袍，直挺挺地站着，口中无声地低语着诡异的咒文！ 香火烧至极致，被困在阵中的李焕忽然停止了挣扎。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痛苦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微笑。 “你以为……你在审判我”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陌生，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其实……你在唤醒它。” 下一刻，他脖颈处的皮肤突然像干裂的泥土一样龟裂开来，一道道裂缝中，渗出墨绿色的粘稠液体，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瞬间盖过了所有香气，弥漫全场！ “不好！”阿念失声惊呼，“他体内被种了‘寄魂蛊’！是幽冥教的手段！” 沈流苏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李焕的身躯如融化的蜡像般迅速崩解时，那团从他体内涌出的墨绿色黏液，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却能让人感觉到无尽的怨毒与饥饿，它猛地转向皇陵深处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穿透灵魂的无声嘶吼！ 霎时间，漫天风雪骤停。 整个北陵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轻微而沉闷的震颤，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万古的庞然大物，在第九重青铜巨门之后，被这声嘶吼所惊动，缓缓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