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退路已被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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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过一日，消息便传了回来。 冯承恩呈上一张宣纸，上面临摹着几行从内阁传抄出来的朱笔批注。 那字迹初看依旧苍劲，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尤其是在“周公遗泽”四个字上，收笔处的捺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颤抖，仿佛书写者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逆息引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心神了。”沈流苏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扭曲的笔画，声音平淡无波。 根据沈家秘典记载，“逆息引”之香，会优先侵蚀人心中最执拗、最想掩盖的念头所对应的神经。 他越想维护周怀安，笔下的“周”字就越会失控。 她看向冯承恩：“他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冯承恩沉默寡言，回答却精准无比：“张侍郎为表诚心，主动请缨，将沈首卿您的奏表连夜抄录了三份，分送中书省与门下省，以求尽快通过。这是第三份抄录稿的摹本。” 连续三夜接触，难怪药效发作得如此之快。 沈流苏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真是个迫不及待要为旧主招魂的忠仆。 “很好。”她每日，都需他老人家亲笔誊写三页香方，限时交付。” 阿念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是要将张侍郎彻底绑在书案前，让他亲手，一笔一划地，为自己写下罪证！ 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他那越来越扭曲的字迹，证明他与周怀安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心虚。 这一招，比直接对质要狠毒百倍。它诛心。 与此同时，另一张网，也正在无声无息地收紧。 冷宫之内，废后林氏虽然被禁足，但皇帝萧玦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并未断绝她最后的体面，仍允许两名信得过的老嬷嬷每日按时送去饮食。 沈流苏抓住了这个唯一的空隙。 她并未在饭菜中动手脚，那太容易被察觉。 她只是让阿念在每次食盒送进冷宫前，都在熏炉里添上一味特制的香料——静神苔。 此苔生于极阴湿的悬崖背光处，晒干后研磨成粉，熏燃时无色无味，对身体无害，甚至有安神助眠之效。 但它最特殊的一点，是长期吸入后，会极大程度地削弱人的意志与判断力，使人更容易陷入过往的回忆与幻境，在梦中将深埋心底的秘密脱口而出。 沈流苏笃定，被打入冷宫、心神早已濒临崩溃的皇后，根本抵挡不住这种精神上的侵蚀。 她在等，等一个名字。 果然，第五日夜里，负责监视冷宫的暗卫便带来了回报。 据守卫说，深夜巡逻时，清晰地听到废后在梦中反复呢喃，声音凄厉而悔恨：“砚舟兄……砚舟兄……你说过的，只要改一方，就能换一族生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都死了！” 砚舟兄！ 沈流苏猛地站起，这个称呼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重重迷雾。 沈砚舟！那个被逐出宗祠的沈家叛徒！ 她立刻命人取来当年沈家旁系的族谱，那本早已被她翻得滚瓜烂熟的残破书册。 在沈砚舟那一页，记录着他被驱逐后，其妻携子不知所踪。 但沈流苏的目光，却落在了他儿子的名字上——沈明渊。 “立刻调阅近五年，京城及周边所有道观的度牒名录！”沈流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 斩草要除根，沈砚舟既然布下如此大局，绝不可能不为自己的血脉留下后路。 入道观，改换身份，是最好的藏匿之法。 很快，一份厚厚的名录被送到案前。 沈流苏亲自翻阅，指尖最终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玄徽真人。” 五年前，一名自称“玄徽”的道人入住京郊的玉清观。 他的籍贯标注着“吴郡”——正是沈家从未向外人提起的祖籍之地！ “冯承恩。”沈流苏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你即刻伪装成香材采办商人，潜入玉清观。什么都不用做，想办法靠近玄徽真人的丹房，带回他用过的任何一点香灰。” “是。”冯承恩没有半句废话，转身便融入了夜色。 次日傍晚，冯承恩返回，他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块用油纸小心包裹的、米粒大小的香灰残片。 沈流苏将其置于银碟之上，滴入一滴特制的“显物液”。 只见那灰黑色的残片边缘，竟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晕。 “夜昙炭……”沈流苏低声自语，眼中寒光暴涨。 夜昙花只在午夜盛开，花期仅一个时辰，将其制成香炭的工艺，是比“九转凝神”更为生僻的沈家禁术！ 因为它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某些珍稀药材的隐秘药性，常被用于炼制一些见不得光的奇香。 这个玄徽真人，不仅是沈砚舟的后人，更继承了沈家最阴邪的那一支传承！ 线索至此，已然清晰。 一张由沈家叛徒、前朝旧党、后宫废后共同织就的巨网，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沈流苏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 当夜，她召集稽香院所有骨干，在大堂内点燃了数十支手臂粗的巨烛，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我宣布，即刻起，启动‘香烬行动’！”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堂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凡十年之内，与周怀安、沈砚舟有过任何关联之人，无论生死，无论官阶，皆列为重点监察对象！” “第二，即刻起，宫中所有殿宇、官署的用香，必须由主事太监与当值宫女双人签字画押备案，方可使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宫中所有废弃香炉、香灰、香渣，每日清晨必须统一回收至我稽香院的熔炉集中焚化，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处理！违者，以谋逆论处！” 一道道命令发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沈首卿这不只是在查案，她是在用自己的专业，为整座皇宫重新订立规矩！ 她要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香灰防火墙”，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再也无法轻易销毁任何一丝一毫的证据！ 果然，她的雷霆手段立刻逼得敌人露出了马脚。 次日午时，一名小宦官连滚带爬地冲进稽香院，声音都变了调：“首卿！不好了！御药房后巷，有人趁着午休焚烧纸册，被巡逻的卫士当场截获了！” 沈流苏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冷笑一声：“他们怕香灰说话，所以急着烧书了。” 她赶到现场时，地上只剩一堆灰烬，卫士手中抢下的是半卷烧得焦黑的册页。 冯承恩小心翼翼地将残页拼合，上面的字迹大多已不可辨认，但有几个字，却像烙印一般清晰地留存了下来。 “九转凝神第三变”。 而在这一行字的背面，夹杂着一笔药材交易的记录，买方的署名只有一个字——“林”。 林，正是周怀安那位早已过世的妻子，废后林氏的本家姓氏！ 物证！这是她第一次，握住了连接所有人的实物证据链！ 沈流苏命人取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匣，将这半卷残页小心翼翼地封存其中，而后，竟直接将其放置在了稽香院大堂最中央的香案上。 她当众宣布：“此乃逆党欲毁之罪证，今存于我稽香院。七日之内，若有异议者，可具名申辩，本官随时恭候！” 满宫哗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沈首卿在向暗中的敌人下战书。 但无人知晓，在将残页放入匣中之前，沈流苏的指尖，已在匣子底座上，薄薄地涂抹了一层无色无味的“留痕膏”。 这是一种萃取自“幽影蝶”翅粉的奇物，任何人只要用手触碰，哪怕只是轻轻拂过，指腹上都会沾染一种极其特殊、七日不散的香息。 这种香息人无法闻到，却逃不过沈流苏豢养的那些特种寻香蜂的追踪。 她端坐于大堂之上，目光沉静地望着那口琉璃匣，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她一人。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叹息：“你们不敢来认，也不敢就此远逃……那就让我看看，这满宫上下，究竟谁的手，最痒。” 檐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洒在琉璃匣上，折射出森然的光。 夜风穿过长廊，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仿佛已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按捺不住地，缓缓伸向那口沉默的、盛放着罪证的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