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灰里埋的是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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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点嫩绿,在惨白的电光下,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从地狱深处挣扎而出的一缕不屈的魂魄。 沈流苏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巨锤攥住,骤然停滞。 死而复生不,世间没有这样的奇迹。 她瞳孔猛地一缩,那不是奇迹,是线索! 是那株雪魄兰在用它最后的力量,向她传递着某种被深埋的讯息! “来人!”她声音清冽,穿透了轰鸣的雷声,“立刻带上工具,将这株雪魄兰,连同它根部三尺方圆的泥土,一寸不损地给我挖出来,移入百草苑密室!” 命令下得又急又重,宫人们不敢怠慢,冒着倾盆大雨,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死寂的土地整个“请”进了密不透风的石室之内。 自那日起,百草苑的密室成了宫中新的禁地。 沈流苏摒退了所有人,将自己关在里面。 她像一名最严苛的医官,每日三次,亲手为那株残茎测量。 用精密的竹制量管测算土壤的酸碱度,用细如牛毛的银针刺探根系,将渗出的每一滴微不可察的汁液都用琉璃盏盛起,记录其色泽与气味的变化。 她甚至取出了沈家秘传的“嗅金铜片”。 那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合金,对某些特定的金属离子与草木精元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 她将铜片贴附在栽种雪魄兰的陶盆外壁,静待回音。 密室之内,时间仿佛凝固。 第一日,铜片毫无变化。 第二日,依旧死寂。 直到第三日黄昏,当沈流苏例行检查时,指尖触及铜片,竟感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温热。 她凑近烛火,在那片原本暗淡的金属表面,看到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青色光晕,如同一只萤火虫在深海中无声地呼吸。 不是冤气,更非鬼神。 沈流苏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是她家族典籍中记载过的“植化灵光”——某些特殊的植物在分解或转化剧毒物质时,其根系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离子波动,从而激发嗅金铜片的反应! 它在自救!它在主动分解体内的剧毒! 这个发现,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沈流苏立刻命人取来了两样东西:一份是冯承恩此前为她绘制的京畿周边《水文流向图》,另一份,则是香政署成立以来,从各地收缴上来的劣香稽查简报。 两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文书,在烛火下被她并排铺开。 她的目光在图纸与简报之间飞速巡梭,指尖沿着地图上那些蜿蜒的蓝色水系缓缓划过。 一个惊人的巧合浮现在眼前——香政署查抄的三大江南地下香坊,其位置无一例外,都建在早已废弃的古河道交汇之处! 而在《水文流向图》的注释中,冯承恩特意用朱笔标注:此些区域,地下深层皆为古时遗留的朱砂矿脉,富含汞砂。 汞…… 沈流苏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猛地回想起雪魄兰根部提取出的那种诡异晶体。 一个大胆而恐怖的推论在她脑中轰然成型:那些劣质香料在宫中日复一日地焚烧,其产生的悬浮微粒沉降于地表,随着雨水渗入地下。 当这些来自“旧灰”的沉降物,与地下水中潜藏的天然汞盐相遇,在某种未知的催化作用下,便会生成一种全新的、可被特定植物吸收的复合有机剧毒! 而雪魄兰,恰恰是沈家秘录中记载过的一种“噬秽生香”的异种。 它天生便能吸纳百毒,寻常毒物只能让它枯萎,唯有在这种绝境之下,才能激活它血脉中沉睡的潜能,将剧毒化为自身生长的养分! 灰里埋的不是死人,是活路! 那片被污染的土地,既是坟墓,也是摇篮! 为了验证这个推论,沈流苏当机立断,在百草苑后方一处与宫中水系完全隔绝的区域,开辟了一块试验田。 她召集了四名对她忠心耿耿的资深香户,设立了三组严密的对照试验。 第一组,种植最普通的兰草,以普通土壤培育。 第二组,移植从污染区取来的、同样奄奄一息的雪魄兰幼苗。 第三组,则是在普通土壤中混入微量的慈宁宫毒灰,并引入一种名为“清络草”的伴生植物。 所有操作,她都立下死规矩:必须佩戴厚实的麻布手套,事后所有工具、衣物,皆需用特制的消毒香反复熏蒸,绝不允许任何人为的干扰。 七日的观察期,每一天都像是走在刀刃上。 前六日,变化微乎其微。 直到第七日清晨,当负责记录的香户揭开第三组试验田的遮雨棚时,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沈流苏赶到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第三组的清络草,其根须竟如饥渴的触手,主动缠绕上了雪魄兰的根系,两者盘根错节,仿佛融为了一体。 而经过最新检测,这片土壤中的毒性指标,竟比七日前,下降了整整四成! 成功了! 这个结果,不仅证实了她的推论,更揭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生路——以毒攻毒,以草木之力,净化这片被罪恶浸染的土地! 夜深,萧玦处理完一日的政务,习惯性地巡视宫禁。 当他的龙辇行至百草苑附近时,却见那座早已不复往日繁华的院落深处,竟还亮着一盏孤灯。 他屏退了随从,独自走了进去。 密室的门虚掩着,他透过门缝,看见沈流苏正伏在案前,就着昏黄的烛火,绘制着一幅繁复无比的图谱。 图上,是各种植物的根系与枝叶,用不同颜色的墨线勾勒出它们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图谱的标题,写着“毒源植物交互图谱”。 她的侧脸专注而宁静,袖口却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污,几缕发丝垂落颊边,更显清瘦。 萧玦的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那双曾能调制出天下奇香的纤纤玉手,此刻指节却因频繁研磨药石而微微开裂,透着粗糙的红痕。 他胸口莫名一窒,脱下身上带着体温的玄色外袍,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织物的温度和那股熟悉的龙涎香让沈流苏浑身一僵,猛地惊醒。 她看到来人是萧玦,立刻就要起身下跪行礼。 一只手却按住了她的手背,温热而有力。 “不必多礼。”萧玦的声音低沉,“你不必事事亲为。” 他以为她还在为家族的冤案而拼命。 沈流苏却摇了摇头,抬眼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陛下,有些事,若我不做,便无人知晓。无人知晓这灰烬之下,不仅埋着沉冤,更藏着生机。也无人知晓……这毒,能变成药。” 那一刻,萧玦在她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挣扎求存的宫女,也不是满怀仇恨的复仇者,而是一个手持火炬,试图照亮整个黑暗时代的开创者。 他按着她手背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陪她坐着。 就在此时,一名香政署的信使冒着夜露匆匆赶到,呈上了一封来自江南的加急密报。 是冯承恩的第一封回信。 沈流苏展开信纸,信中内容让她心头猛地一沉。 冯承恩回报,他所暗查的三大香坊,表面上所有排污纳垢的流程都完全合乎朝廷法度,查不出半点纰漏。 但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却发现,每个香坊的后院深处,都设有一条极其隐蔽的暗渠,直通地下河床。 渠壁上,附着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黑色菌膜。 冯承恩依照沈流苏临行前所授的“微生物引培法”,小心翼翼地刮取了样本,用陶管密封。 信的末尾,他附上了一句惊人的观察:“此物平日状若死泥,然一旦滴入含鸦片膏之香灰浸出液,便立时活化,蠕动不休,似可分解其中毒性。” 鸦片膏!菌膜! 这些零散的线索,如同一块块拼图,在沈流苏的脑海中迅速归位。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隐藏着一个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庞大和严密的利益链条。 她默然片刻,随即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份《香材分级标准》的草案上,郑重地增补了一条全新的类目:“生态修复类植物”,并将其直接列为最高等级的“一级保护香材”。 她不仅要查案,她还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行业的规则!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窗外,蓄积了一整夜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噼啪作响。 也就在这时,试验田的方向,一声尖锐急促的铜铃声划破雨幕,骤然响起! 那是她设置的警铃! 沈流苏脸色一变,抓起一把油纸伞便冲入了滂沱大雨之中。 当她赶到试验田时,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第二组那些本已枯萎的雪魄兰幼苗,它们的根部,竟在雨水的冲刷下,渗出了一丝丝带着幽幽荧光的液体! 那液体遇水即化,蒸腾起一片如梦似幻的雾状香气,闻之非但不觉刺鼻,反而有种奇异的草木清芬。 她立刻取来一片新的嗅金铜片,小心翼翼地接住一滴那荧光的液体。 只见原本漆黑如墨的铜片,在接触到液体的一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中心开始褪色,由深黑,渐渐变为沉静的灰白。 那是沈家典籍中记载的,伪证之污,开始消解的迹象! 她家族背负了十年的奇冤,那深入骨血的毒,此刻正在她眼前,被一株小小的植物,一点一点地净化、洗刷! 沈流苏立在狂风暴雨之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衣衫和长发,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团在黑暗中顽强摇曳的微光,良久,良久。 忽然,她转身,对着身后赶来的香户,下达了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传我手令,召集香政署稽查司六名精干,备好所有勘验器具。”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雷鸣雨声中清晰无比,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明日启程,我要亲自去江南,看那三条河。” 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潜入的复仇者,而是执掌着勘破天下浊秽之权柄的香衡使。 风雨欲来,她将亲手搅动那潭深不见底的江南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