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偷看我的验香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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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的朱红封皮,在烛火下映着一层沉凝的光。 沈流苏并未立刻拆开,指尖只是轻轻拂过封皮上烙印的“扬州稽验”四个烫金小字,目光已然冷了几分。 这套由她亲自设计、冯承恩监造的稽验流程,从香料取样、封存、运输到最终的检测记录,环环相扣,号称滴水不漏。 如今刚运行一月,她倒要看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真正的天衣无缝。 “展开。”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心腹宫女剪开封线,将厚厚一沓总录文书在长案上铺陈开来。 纸张带着江南水汽特有的微潮气息,与百草苑干燥的药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沈流苏的目光如梳,一页页扫过。 数据、图表、文字描述,在她脑中飞速整合、比对。 她的记忆力惊人,京师总署存档的标准值,早已烂熟于心。 一刻钟后,她的视线停在了三份来自不同农户的送检记录上。 “编号丙字柒拾叁、丙字玖拾壹、丁字零伍。”她轻声念出,指尖在纸上点了点,“这三份清络草的‘遇水显色’反应时间,比标准值快了整整两刻。” 清络草是一种极普通的香料辅材,药性温和,价值不高,几乎不可能有人在上面做手脚。 但沈流苏的关注点,从来不在于价值,而在于“异常”。 “取这三份样本的封存陶瓮来。” 很快,三只贴着封条的小巧陶瓮被呈上。 沈流苏戴上薄如蝉翼的鹿皮手套,没有去看瓮口的火漆封印,而是直接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瓮身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印。 那是她留下的暗记——每一批次的陶瓮,在烧制时都会用特制的模具留下一个肉眼难辨的暗纹,如同人的指纹,独一无二。 片刻后,她缓缓抬起眼,眸中一片冰寒。 “编号对得上,但封泥的印痕,有微小的偏差。”她转向宫女,“立刻去档案副库,调取扬州站离京前存档的原始登记簿。” 副库的登记簿,是所有外派人员出发前,亲手誊写的备份,与他们带走的正本理论上应一字不差。 当两本册子并排放在一起时,差异一目了然。 原始登记簿上,这三份记录的笔迹与其他记录一脉相承,自然流畅。 而扬州送回的总录上,这三处的数据,墨色略深,笔锋在收尾处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迟滞。 有人在她的人离京之后,篡改了存档副本! 这意味着,内鬼不在遥远的扬州,就在这京城,就在香政署内部! “传冯承恩,即刻入宫,不得有误。”沈流苏的声音里已没了温度,只剩下彻骨的冷意。 冯承恩赶到时,百草苑的偏殿已被清场,只剩下沈流苏一人,立在三只陶瓮前,神情肃杀。 “苏大人,”冯承恩一看这阵仗,便知出了大事,“可是流程有纰漏” “流程没有纰漏,是人出了纰漏。”沈流苏将两本账册推到他面前,“有人改了数据,伪造了印鉴,我想知道是谁。” 冯承恩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沉吟片刻,可采用‘气味指纹比对法’。” “说。” “大人可还记得,我们为防止运输途中样本被调换,规定每一批香料封存时,库吏都须用自身的‘定标香露’,在封泥内侧喷洒微量”冯承恩解释道,“每个人的定标香露配方都独一无二,其挥发轨迹,便是操作员的气味指纹。” 沈流苏点了点头,这是她体系中的一环。 冯承恩立刻动手,他命人取来一套形制精巧的黄铜器具——一间巴掌大的密闭熏蒸室,几根细如银针的铜管,以及数片经过特殊药水浸泡的试纸。 他小心翼翼地从三份问题样本的封泥上刮取了少许碎屑,置于熏蒸室内,而后用微火缓缓加热。 “伪造者即便能模仿印章,也绝不可能知道封泥内藏着气味指纹。他封上新的封泥时,必然会带上自己的气味。” 随着温度升高,一缕几不可见的蒸汽顺着铜管,被引导至雪白的试纸上。 片刻之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试纸上,除了显现出原操作员那熟悉的、以檀木为基底的定标香露的淡褐色痕迹外,边缘处,还浸染开一圈极淡、却清晰可辨的油润光泽,并伴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极为奢华醇厚的异香。 冯承恩凑近闻了闻,脸色一变:“是龙涎香!顶级的贡品级龙涎香底子!” 一个负责封存廉价清络草的库吏,身上怎会有连宫中贵妃都难得一用的龙涎香气 答案不言而喻。 沈流苏眼中寒光一闪,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她不动声色地对冯承恩道:“此事,你知我知。对外,只说扬州数据有误,需重新核查。” 随即,她对身旁的心腹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次日,一个消息如微风般在香政署和工部的低阶官员中流传开来:百草苑对扬州站的稽查结果极为不满,苏大人震怒,下一批将彻查所有经手过“贡品级龙涎香”的来源户和相关人员。 与此同时,一名百草苑的心腹宫女换上寻常百姓的衣裳,伪装成替大户人家采买的乡吏,在京城最大的香料市集,状似无意地与几个相熟的铺子老板闲聊,并“不小心”泄露了一份 rko6ы “内部筛查”的名单。 网已撒下,只待鱼儿上钩。 两日后的深夜,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潜入香政署档案副库。 此地虽不如总库森严,却也布有暗哨。 黑影显然对地形极为熟悉,他避开所有明面上的守卫,撬开窗户,闪身而入。 他直奔存放扬州档案的柜子,正欲动手,四面八方的火把瞬间亮起,将他照得无所遁形! 被当场截获的,是工部营造司的一名低阶书吏。 他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搜查之下,人们从他袖中发现了一卷尚未销毁的伪造验香单草稿,上面的数据,赫然与沈流苏之前发现的异常一模一样。 审讯在百草苑的密室中进行,由冯承恩亲自主持。 他没有用刑,只是将那张显现出龙涎香痕迹的试纸,和那份伪造的草稿,冷冷地放在了书吏面前。 技术宅的冷静,有时比刀刃更具压迫感。 书吏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全盘托出。 他承认,自己受一位“穿青靴的上司”指使,每月收受五两银子,专门负责在存档副本上修改一些看似不起眼的数据,以应对“突发检查”。 冯承恩立刻命人取来这名书吏的私人账册。 在连续数月的支出项中,一条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修鞋三次,共三百文”。 “一名书吏,月俸不过三两,却舍得花三百文修鞋,且一月三次”冯承恩的指节敲了敲桌面,“你的鞋是金子做的” 在冯承恩的追问下,书吏颤抖着说出,那三百文并非修鞋,而是每次与上司交接时,对方“赏”的茶钱,记账时为了掩人耳目才写作修鞋。 “你那上司的青靴,有何特别之处” “是……是定制的,”书吏回忆道,“鞋底比寻常官靴要厚,走起路来没什么声音,鞋面上还绣着一小片云纹。” 冯承恩立刻派人去那家鞋铺查证。 鞋铺老板证实,那种云纹青靴是工部独有的定制款,鞋底内嵌软木,有减震降噪之效,唯有工部六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申领。 范围,瞬间缩小到了十几个人。 密奏当晚便送到了萧玦的案头。 灯火之下,年轻的帝王看完奏折,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背负着肃清朝堂的重任,这香政署,不过是他投下的一颗问路石。 如今,石头终于激起了第一圈涟漪。 他没有下令抓人,只是淡淡地吩咐:“传朕旨意,暂停所有地方稽验站的稽验结果对外公告。三日后,朕要亲自主持工部开春的人事评议。” 三日后,工部大堂,气氛肃杀。 萧玦高坐堂上,在听完一系列冗长的述职后,他忽然拿起一份名册,声音平淡却威严地响彻整个大堂:“此次扬州稽验舞弊一案,朕已查明。念在涉事官员尚有悔过之心,已于昨夜向朕密折自首,朕可从轻发落。” 说着,他竟当众宣读起那份“自首名册”。 然而,他手中的名册,却是完全空白的! 满堂官员,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每当萧玦的目光扫过一人,那人的心便会提到嗓子眼。 这是一种无形的凌迟,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心。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噗通”一声,一名站在前排的工部主事,突然面色煞白,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传太医!”萧玦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一切尽在预料。 太医诊治后回报,该主事并无大碍,只是服用了少量会致人神思恍惚的“宁神散”。 事后,禁卫军暗中查明,该主事的贴身仆从,曾于数日前在书吏提及的那家鞋铺附近出现过。 而在主事晕倒的当晚,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他的行踪。 真相,已昭然若揭。 风波看似平息,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开始。 百草苑内,沈流苏提笔写下了新的规定。 “即日起,所有验香文书,一律实行‘阴阳双录’。正本由总署存档,副本则密封,交由独立的巡检使保管,按季核对。所有封泥,除公开的火漆印外,内层必须加入双层香码。一层为操作员的公开标识,另一层为隐秘编码,需用百草苑特制的溶剂方能显现。” 冯承恩在一旁看着新规,心悦诚服。 这套体系,将人的变数降到了最低。 他忍不住低声问:“苏大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出内鬼” 沈流苏放下笔,抬眼看向窗外那些在寒风中依然顽强生长的药草,声音清淡如水:“种田的人,最懂虫是从哪里来。” 话音刚落,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声音尖细而激动,划破了偏殿的宁静。 “苏大人!宫里刚传来的消息,陛下……陛下明日要亲临新落成的京畿第一稽验站,视察您设计的全套流程!” 偏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京畿第一稽验站,是整个香政体系的心脏和样板。 冯承恩的脸色微微一变,那是他和沈流苏倾注了最多心血的地方,也是防御最严密,藏着最多“科技”与秘密的所在。 天子亲临,这绝非一次简单的视察。 沈流苏立在窗前,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那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巍峨宫殿,久久没有言语。 她知道,她的那颗问路石,不仅惊动了池鱼,也引来了深渊里的巨龙。 而这条龙,想看的,恐怕远不止是她的“田”种得有多好。